“……”謝禦神情不屬。
姜枕小聲地說:“你沒有說要幫我,我就……”
謝禦道:“你可以找我。”
姜枕愣住,突然有些洩氣:“是。”
但他的确不能把弄髒的東西給謝禦,畢竟誰會喜歡别人的口水。姜枕自己跟瓷瓶鬥智鬥勇,謝禦看了一會兒,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張素帕,隔着此物将紅布撥開了。
姜枕的唇被柔軟的紗布擦過,瞬間有些血色,他懵懂地擡起眼看謝禦,可後者卻并未瞧他,而是别開視線撥弄瓷瓶,将藥粉給他上好。
姜枕又吃了一顆鎮血丹,才覺得元氣逐漸收攏。而與此同時,那股莫名的難過又降臨到了心口上。
謝禦坐在榻邊,看着劍譜,四處沒有椅子,姜枕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觸碰人家的私人物品,于是靠在窗棂邊聽外面的動靜。
四層很吵,一會兒是“屏障為什麼破了!”,一會兒又是“哪個天殺的混進來了”,大家被靈舟的颠簸惹惱,基本都醒了。合體期的老祖也去到一層,準備修補。
姜枕聽了一會兒,才發現背後有一道目光,回過頭,原來是謝禦在看着自己。
謝禦的眼神很直白,不帶任何的輕渎和冒昧的打量,而是觀看。也不會避開人的回視,心有底氣,卻不讓人覺得沒有禮節。
姜枕想起了注視時讓人毛骨悚然的時弱,那分明很近,卻已經是天人永隔。有點難過:“怎麼了?”
謝禦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榻,姜枕傻眼了:他已經離開那很遠了,還不夠嗎?
姜枕往門口移了移,然後就看見謝禦的平淡無波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居然能分辨出他是在不滿意。姜枕覺得自己更傻了,站在門口打望,謝禦道:“坐着。”
姜枕看了看他,确定這裡隻有床榻可以休息,于是問:“确定嗎?”
“……”謝禦懶得理他了。
姜枕站在門口,飛速地思考了一下,他實在是很疲憊了,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躍躍欲試地要挨着床榻,見到謝禦的确實是同意的,才坐了下去。
姜枕将雙手嚴峻地搭在膝上,但沒過一會兒,他就被那股鑽心的疼吸引了。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銀絲線被斬斷的那一刻——
謝禦:“别再想。”
姜枕回神,老實地坐在一邊。可又突然驚訝道:“你能看到我在想什麼?!”
“嗯。”
姜枕驚恐地看着他,發現對方的神情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有些情不自禁的相信……畢竟仙君嘛,總有異于常人的地方,隻是……他的飛升大計——!
他忙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卻發現最該捂住的是腦子,但指腹碰上去,又痛不欲生。一個人就诠釋了雞飛狗跳。
謝禦翻了一頁劍譜,一邊給了張素帕,道:“上藥。”
姜枕痛老實了,有些讪讪地接過,小心地給自己擦臉。将臉上的藥粉擦幹淨,又給手上騰了一些,他還是有點不安地問:“仙長,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謝禦沒看他:“嗯。”
但姜枕卻有點不信了,這一看就是哄小孩的吧。
想到自己被騙,他就有一點摩拳擦掌、掌——疼疼疼疼。
姜枕整個人都焉了,不再作想,乖巧地坐在一旁,再也進不到那種悲痛的感覺了,心裡隻有一處揮之不去的陰霾,不知何時會爆發。
外面吵了很久,在修補完裂縫後又逐漸安靜。
姜枕有點困地揉了揉眼睛,剛想跟謝禦說話,就聽見了外面傳來溫竹的聲音。
溫竹十分擔憂地說:“師姐!我沒有找到姜枕,時弱也沒看見!”
李時安:“嗯。”
溫竹有些不安,聲音尖銳:“師姐,那洞就是他們打破的吧,他們不會——”
他的話被李時安打斷:“都是命。”
很冷淡,但相比之下,李時安的冷靜反而讓姜枕感到更加妥帖和正常。他逐漸意識到,自己跟時弱認識也不過四五天,而自己卻因為訣别會哭成這樣,全然是因為他太性感了?等等,是叫性感嗎?
姜枕的小臉有點糾結,旋即不再停留這個詞,而是繼續往下想。
而溫竹跟他同樣,也隻不過是認識四五天,但他應該不是性感的人,為什麼會這樣的擔憂呢?
姜枕想不通是為什麼,但時弱臨别前說的話,的确搖晃了他現在所擁有的。
姜枕不安地看着謝禦:“仙長……我……”
謝禦翻了一頁劍譜:“嗯。”
“……”姜枕站起來,又蹲在他的身邊,輕聲道:“謝謝你幫我。”
“無妨。”
好一個年少老成!
姜枕的思緒又被打斷了,他站起來,還是輕聲告别:“那我先走了。”
推開門,繞過船舷,姜枕便找到了還在說話的溫竹和李時安。
溫竹還在求她開恩:“師姐,明日就讓我随着師尊下去看看吧……”
李時安煩不勝煩,移開視線時率先看到姜枕,第一時間注意到他出來的方向,微微挑眉:“可以。”
溫竹愣住,剛要大喜,但看李時安目光灼灼,就将視線同樣移過去。看到姜枕,他分外激動地大步走去,抓緊了後者的雙手:“你沒事!”
姜枕被他抓得一痛,但還是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沒事。”
溫竹大松了一口氣,轉而問:“那時弱是……?”
其實那個破洞的方向,也大緻能猜到了。
再次撕開這道傷痕,姜枕心裡有點難受,仿佛被反複淩遲:“……他跳了下去……對不起。”
溫竹道:“這怎麼能怪你呢!”
他看見姜枕手上的傷痕,更是驚叫:“你真是受苦了,幹嘛還把錯往自己身上推啊!”
姜枕搖搖頭,抿着唇,心情低落。
溫竹看着他,歎息一聲:“回一層嗎?”
話落,他也感覺到了有一些不對,為什麼姜枕在四層?懷揣着這樣的思想,他看着後者來時的方向,頓時像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轉而盯着李時安。
李時安:……蠢,我早知道了。
溫竹還是不能發洩内心那股感覺,高興地看着姜枕:“你,你是被謝師弟帶走了?”
姜枕點點頭:“對,謝謝他。”
“你跟我說謝謝有什麼用,跟謝師弟說了沒有啊?”溫竹嗔怪地說。
“說了。”隻是對方不愛理他。
溫竹這才放下心:“靈舟的陣法已經被修好了,我陪你回一層去。”
姜枕:“好,謝謝。”
溫竹便跟李時安打了一個招呼,又拉着他走向踏道,一路上有特别多的話,各式各樣。姜枕回應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今晚,好像隻有他一個人為時弱而哭泣。
那時弱的家人知道後會流淚嗎?
想起那些人,或許是不會的吧。
姜枕有些神遊天外了,他被溫竹拉着,對方說的話也沒聽見。直到溫竹也覺得他不太對勁,姜枕才停下“追尋的腳步”,情不自禁地問:“溫竹。”
“我在,怎麼了?”
姜枕困惑地說:“人修,為什麼不會為了生死而哭泣呢?”
溫竹頓步,疑惑地看向他:“為什麼要哭?”
他也終于看見了姜枕眼裡未散去的紅血絲,和眼尾哭過的薄紅,透明的淚痕。
溫竹覺察這個問題對于姜枕來說,可能不太一般,于是有些嚴肅:“姜枕,時弱對不起你,按正常人來說,都應該覺得大快人心,而不是為他所哭泣。”
“就算說不是仇人,沒有深切之交,也不過是過往雲煙,今日之失罷了。”他輕撫了一下姜枕的臉頰,“可是你不一樣,你為陌路人流連得太多。”
繼續往下走,溫竹又說:“如果有一天我戰死沙場,為除魔衛道而離開。那時你會不會哭到斷腸呢?”
姜枕呆呆地看着他,輕輕地搖頭:“你不會死。”
溫竹道:“會的,每個人都會。”
姜枕有些愣住,他不想再次面臨這樣的問題和答案。
溫竹卻仍舊說:“如果不想看到大家如此,你也應該成為這樣的人。或者,久居山林―――”
到了一層,姜枕要跟溫竹告别,可他突然想起來剛才在謝禦屋裡聽到的焦急的聲音,于是問道:“溫竹,你有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