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枕側過頭,隻見右側的堂屋微微敞開了一個角,裡頭漆黑,看不見陳設。暴雨猛烈地撞擊在窗棂上,發出嘎吱的響聲,襯得裡頭更加靜谧,人影無蹤。
這不太對。
姜枕後退一步,内心做好了準備,卻被謝禦攥住了手腕,沒由來的一抖。後者道:“沒事了。”
或許是說悄悄話,謝禦低了頭,聲音壓了些,原本清潤如玉的調子變得有些啞,順着淅瀝的雨聲進入耳裡,莫名有些癢。姜枕心口有種異樣的感覺,像是要跳出來,但還沒摸清,便抿着唇,故作嚴肅地點了頭。
謝禦卻問:“耳朵還沒好?”
姜枕不明所以:“好了。”
“嗯。”
莫名其妙。
姜枕呆呆地揉了下耳,側過臉去,把紅暈藏了起來。剛才說話貼得那麼近,幾乎在他的心口上抓撓,他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和脖子都是熱的。
謝禦說沒事,那便是平安的。在這停駐了很久,都不見得有人出來。姜枕盯着足尖旁的積水,自尋樂趣地踩了下,後領子突然被碰,被謝禦抓了個正着:“……在做什麼?”
姜枕:“……我,唉!有人來了。”
正在此時,堂屋裡面有了動靜。兩人的目光整齊劃一,盯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直到從中邁出一位身着鵝黃長襖,懷中抱花,外貌沉魚落雁的女子。
讓人安心的,是她身上屬于活人的氣息。
對方看似有些害怕,畢竟兩個大男人在門口守着,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姜枕看出對方的緊張,表明身份:“姑娘别擔心,我們不是壞人,是東洲的修士。”
……說完,他微愣,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第一次見到謝禦,那群少年劍修也是這樣說的。
那會兒謝禦站在眼前,他都沒認出來。
而現在,看着在袖袍下仍舊牽着的手。
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受。
——懷念謝禦沒抽瘋的時刻!
女子道:“東洲……修士?”
她擡頭看天,雨那麼大,似乎要将一切都颠覆重來,卻沒帶傘。嘴中呢喃:“秘境開了啊……你們來這,可有收獲到什麼?”
姜枕沒想到她會扯到這上面來:“……什麼都沒得到。”
“……哦。”女子拉長音調,抱着花,“那,可否讓讓,我要去外邊。”
耽誤到了人家的事,姜枕很不好意思,跟謝禦對視一眼,果斷開口道:“對不起。勞煩問一下,這樹是什麼來曆?”
剛才,他聞到這棵樹有很強的鬼氣,甚至帶着怨力。但奇怪的是,這裡并沒有成為鬼修的地帶。
女子聞言,稍微沉默了一會兒,才擡起眼,問:“你們……哦,是好奇吧?”
姜枕以為她要回答自己了,沒想到對方說:“算了,你們往後稍稍。”
雖然街道那麼寬敞,但姜枕還是拉着謝禦,聽話地往後挪。女子垂着眼,緩步走到了最中間的位置。雨太磅礴,沒一會兒就淋濕了,對方卻如一縷幽魂,渾然不覺。
姜枕忍不住地說:“……對不起,打擾一下你、小心風寒。”
耳畔突然傳來謝禦的一聲輕笑,又融入了無邊的雨季之中。姜枕恍然地擡起眼,聽他說:“人挺好。”
姜枕倏地紅了耳朵,沒明白謝禦怎麼突然誇自己了。内心磕絆了會兒,也道:“你也很好。”
來回說的兩句,将女子的無視也沖淡了。意識到對方在做件鄭重的事,姜枕沒再去打擾。
耳朵紅得發燙,貼着冰涼的雨都是解脫。姜枕禁不住地想去揉,又想起來一件事:“謝禦,她懷中的花是什麼?”
謝禦垂眼:“仙客來。”
“啊。”姜枕完全沒想到,有點意外。
仙客來一向是花冠白,常見的還有紅,喉部也是深紫色的。但女子懷中抱着的,不僅稀疏,還顔色漆黑,活像是燒出來的灰燼拼接而成。也不知道謝禦是如何看出是仙客來的。
看着女子腳步不停地往前走,方向是朝着那棵樹。姜枕跟謝禦商量:“這附近沒有人了,而且…我不太放心她。”畢竟狂風暴雨裡,抱着花朝枯樹走的人少見,怎麼看都像是進行一場神秘的儀式,更嚴重的可能是獻祭。
姜枕問:“我們要不要跟着她?但是别打擾到人家。”
“聽你的。”
“……”姜枕剛邁出的腳又收了回去,試圖喚醒最近不太對勁的謝禦,“不要聽我的,你是主心骨。”
謝禦:“……”
“嗯,那聽我的。”
謝禦學他道:“我們跟過去,不要打擾她。”
“……”
“?”
—
電閃雷鳴下,女子身着着鵝黃色的長襖,發髻上插着碧綠的珠簪,帶着新春的氣息,朝着枯樹走去。她的步伐較為緩慢,目光卻始終平視着那滿天的黃符,腳下的雞血将她的繡鞋染得有些髒,卻仍舊堅定的往前走。
紅飄帶随着風雨不斷地搖曳,不停地向天階飛揚。又時而順着風落下,如紅泥吻花。
姜枕已經做好了随時阻止她做傻事的準備,因為這看起來太像是獻祭了,比金杖教的還要吓人。
但出乎意料,将一段路走完,再将仙客來放下,女子突然沒了動靜,但看着起伏的弧度,應該是在深呼吸。随即,轉過頭,目光鎖死了他們二人。
刹那間,姜枕有些心神不甯,餘光中,是她露出一個開朗的微笑。
女子道:“抱歉,家中要我不能懈怠此事,這才嚴峻了些。”她眨眨眼,“你們跟着我做什麼,不會聽街坊鄰裡的誇我,特來一睹芳容的吧?”
姜枕:“……”
“不是的。”姜枕乖順地道,“姑娘,勞煩問一下,這棵枯樹——”
“……嘁。”女子見是這茬,沒趣地打斷:“外鄉人問這個做什麼,想知道也得是我們這裡的人吧。”
她揚了揚首,目光鎖着他,光明正大的。姜枕抿抿唇,認真問:“該怎麼做?”
“不難。”女子将手上的泥土拍掉,随意地說:“你嫁給我就好了,都說美人配英雄,我在這兒也是數一數二的,絕不會虧了你。”
“?”
姜枕感覺自己幻聽了,但發現身旁的謝禦抿着唇不發一言,又不得不認清現實。擔憂地說:“姑娘……這種玩笑不能開,我知道你是無心的,但若是旁人聽到了,恐怕有損你的聲譽。而且,若是遇到當真的人死纏爛打……”
女子:“诶诶诶,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姜枕:“?”
你在,說,什麼。
姜枕還想勸她别再打趣了,身旁的人卻冷不丁地開口:“成親?”
“成親,什麼成親?”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你不行,你看着太冷冰冰的了。”
謝禦冷冷開口:“不,是我跟他,”
“已經成親了。”
姜枕瞪大眼睛,女子也皺了下眉,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你們成親了?”
姜枕也想問:他啥時候成親了!
但想起前世姻緣,姜枕還是繃着表情,溫和一笑:“是的,不過是在——”
“夢裡”兩字還沒說出來,謝禦又打斷:“東洲。”
姜枕:“……”
好好,就當謝禦是在幫他了。
女子頓時沒趣:“誰管你們在哪裡成親的,既然是外鄉人,那跟我就沒有關系了。”她笑了下,很張揚:“你們想知道事情,總得有些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