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說完那番話,好像有什麼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那些将要出現又沒有出現的事物,暗搓搓在無望的灰寂裡生長,最終被眸光銳利的園丁發現,一把掐斷根莖,從此壞死在地下。
沒有星星的夜晚,這片田地再度荒蕪,陣陣寒霧撩起,隻剩破爛的竹扉被風吹動。
鴉聲起。
一聲、兩聲。
嘎,嘎,嘎——
我猛地睜開眼,與漆黑的鴉眼對視,它那雙圓圓的眼珠,毫無機質地反射陰森冷光,它站在枯樹上,一雙鳥爪如鐵築。
嘎——
它上下張大鳥嘴,又叫了一聲,粗嘎又渾厚,震得人心髒重重一跳。
我抵緊牙齒,瞪着它,随手摸起一塊石頭抛過去。
輕飄飄的石子砸去,在半空就卸了力落下,那隻烏鴉像嘲諷我一樣,又嘎嘎叫了兩聲。
我驚訝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空空地虛握兩下。
毫無内力的存在。
甚至連以往抛射暗器的準頭都沒了,我又連續扔了兩枚石子過去,無一不打偏了去,最後一枚撞上枯樹枝,險些打到烏鴉的腳,也終于令它撲打翅膀飛起。
漆黑長羽翩然落下,我伸手接住,擡頭看烏鴉消失在夜空邊際。
五指緩慢合攏,将羽毛禁锢在掌心。
夜,羽毛,消失的武功。
這一切究竟……
身後破舊竹扉嘎吱響動,刺得人心中一驚,猛然回頭。
片片白霧缭繞過眼前,遊走于寂寥的石碑叢之間,碑上無名,卻森森伫立,像是沉默地與我對視。
舊竹破碎的聲音響起,我急切看向身後。
竹扉消失,枯樹消失。
深黑天空下,是一片廣袤無際的墓園。
陰風吹過,枯草沙沙拂動。
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下意識朝着最近的無字碑走去,忽然腳下一拌,險險扶住石碑,卻被逶迤到眼前的雪白裙裾吸引視線。
它那樣潔白,像冬季裡的第一朵雪花。
厚厚的棉緞邊緣鑲着柔嫩絨毛,我着了魔一樣伸手撫弄,奇異的觸感,像在觸摸一片雲。
耳邊模糊響起童聲:
“娘,我好喜歡這樣的布料,摸上去像雲朵一樣。”
“好好好,既然我們小冷兒喜歡,那娘就命人把它做成天底下最好看的裙子,穿在你身上。”
“我就知道,娘親最好了!”
聲音漸去,耳邊再度隻剩枯草的沙沙聲。
我抓着裙裾,久久不能回神。
從未曾想過,高冷這個令人厭惡的名字,也會被人叫得這樣可愛。
這是否意味着,我也曾有值得懷念的記憶?可……這些記憶中的人,又去了哪裡。
無人回答這樣的問題。
回首遠望,入目隻有一茬又一茬的冰冷墓碑。
腳腕忽然被緊緊捏住,我低頭急看,隻見那裡攥着一隻骷髅的手,從猩紅土壤裡伸出半截。
剛剛絆倒我的或許就是這個。
霧氣一時更濃了,濃霧的遮繞下,我看見,每一座墓碑下,都緩慢爬起一個模糊的骷髅影子,搖搖晃晃,如剛睡醒的嬰兒,向我走來。
“松開!”我用力抖落腳腕上的枯骨,扭頭便是拼盡全力奔跑,一叢叢墓碑自身側掠過,咔咔啦啦的骨頭摩擦聲不絕于耳。
越是跑,就越心驚。
腳下的路在緩慢改變,原本的平原坡度陡增,我開始難以攀登,即便手腳并用,與骷髅們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它們堆擠着,壓縮着,逐漸磊成的小山向我靠攏,最頂上的一隻已經能碰到我的腳尖了。
我緊緊扒住凸出的石碑,用力踢蹬,“走開,别碰我!”
第一隻骷髅被我踹掉,發出凄叫,“公主,你不認識我了嗎,你還說最喜歡我做的紅豆糕了……”
它的聲音一同墜向深淵。
我愣愣看着它掉進黑暗,它的聲音,我沒聽過才是,可為什麼有點耳熟。
僅僅愣神的功夫,第二隻骷髅爬上來。
“公主,你是國家的希望……”那隻枯骨抓住我的腳,霍然擡起空洞的眼眶,控訴道:“可是為什麼,你卻害死了我們!”
“放你m的屁!”
第二隻也被我踹掉了。
第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