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創造法赫納時沒什麼經驗,畢竟誰都有第一次不熟練的嘗試。
堆料堆得過猛,導緻星艦造成的冗餘壓遠超任何一名正常人的承受度,因此閑置的武器遲遲找不到一位合适的同調者。
但監判院太過有先見之明。
他們研究新型人類的時間甚至比法赫納的投産更早,還到處推銷這批誰買誰上當受騙的商品。
老克裡芬三世就是虛假宣傳的受害者之一,興緻勃勃地接手了據聽說腦袋瓜子十分聰明的卡蘭,卻随即發現這個所謂的新型人類除了增加宮廷的醫藥費開支之外毫無用處。
克裡芬三世或許是個爛人,否則也養不出沙瑪努那樣的兒子。
但是繼後卻是個溫和的女人。
嚴格意義上來說,對方和老皇帝是隔着幾代的親戚,因此也有一雙呈現出淡淡金棕色的眼眸。
舊地人類搞雜交維持血統純正的那一套,被搬過來抄了作業,甚至沒管繼後本人是否樂意。
隻不過現在人們學聰明了,知道從更遠的分支中尋找人選,避免因為三代以内的旁系血親結婚而制造出更多畸形兒。
畢竟光是輻射病就已經夠所有人腦袋疼。
糟粕永遠也不會被丢棄,它們會被當成時尚單品,每過幾百年就拿出來輪回一次。
人類在移居宇宙後搞出了文明大斷層,還經曆過各種政體的交替更疊,共和聯邦多黨自治輪番上演,所有野心家都忍不住在這個舞台上逐一登場。
但是真正值得震驚的地方在于,亂七八糟的部分躲過了篩選,一樣沒少地被精準保留。
早期舊地的諷刺作家看到這一幕,也要為之拊掌大笑。
波旁夫人把沒什麼表情的缺陷商品抱起來,抱在懷裡。
卡蘭聞到了一點香膏的味道,還有女性的味道,沒有紮成宮廷流行發式的長長碎發垂落下來,拂在他的臉上,像是春天發出綠葉的新生枝條。
人類的擁抱很暖和,波旁夫人的聲音也很溫柔。
在無窮無盡的繁複學習、閱讀,和同調訓練之外,他第一次聽到了一個童話故事。
女人坐在床邊,為新人類讀一些不算太長的東西。
童話名叫《塞根先生的山羊》。
腦子裡被哲學、嚴肅文學、舊地藝術與政治所塞滿的商品,覺得這個故事所傳達的東西十分滑稽。
他不會将這種情緒表達出來,隻是禮貌性地微笑。
山羊很愚蠢,山羊的主人也很愚蠢。
但是波旁夫人撫摸他的臉頰,為他掖好被子的邊角。
“不要被關在籠中,卡蘭。”
她說,那雙金棕色的眼睛在燈光的照耀下,如同垂落的淚水。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個逐漸成型的胎兒,那是同樣繼承了最初的克裡芬一世血脈的孩子,但她的神情卻像是在溫柔地流淚。
“不要被關在籠中。”
當新型人類将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在對方腹部,他獲得了自出生以來的,第一個親吻。
一個預料之外的晚安吻沒什麼重量地落在他的額頭,他再次被抱入一雙手臂間。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其實非常喜歡人與人之間的觸碰,更甚于冰冷的針頭和測量儀器。
在那個瞬間,新型人類理解了“母親”這個詞語的含義。
他獲得了一項本不該獲得的寶物。
而這意外的饋贈構成了人格的殘渣,構成了阿卡夏裂隙中殘存意識的一部分,差一點湮滅在太多的死亡間,卻始終固執地不曾消融。
他在他那價值兩百九十裡瑟的商品身上聞到一些熟悉的氣味,來自于血脈的氣味。
于是他微笑着摸一摸對方,幾乎是懷帶着好奇地将緊緊蹙在一起的眉頭揉開。成年男性體感上缺乏溫柔的握持感,體溫卻更熱,帶着瘋狂求生的掙紮勁頭。
新生的污染源收束起可能帶來傷害的部分,一舉一動都像一名正常的人類那樣。
終于自長久的痛苦中解放的男人這一次真正地陷入沉睡,而非受困于連綿不斷的噩夢。被特意挑選出的美好部分構成了這暫時不會消散的夢的裝飾。
法赫納身體的一部分緊緊地貼着卡蘭,讓大片大片的酢漿草爆出顔色各異的花。
而卡蘭則懷抱着他那意外買到的神秘大驚喜,仿佛嶄新的雪地裡被踩上了一個黑黑的花豹爪印。
在靜止了一會後,他俯下身。
這是一個不太符合禮儀的舉動,更不符合儀态規範。
卡蘭像是故事裡那頭剛剛跑出來、觸碰着栗子樹和接骨木花朵的山羊那樣,頂着白色的、整潔的皮毛,矜持地靠近尚未醒來的男人。
在不算太長的執政生涯中,他還從未做過類似的荒誕事情,但人類的條條框框對于眼下的他而言無關痛癢,也并非太過重要。
他輕輕地嗅了嗅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