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睡了近三年以來的第一個好覺。
時時刻刻侵蝕着意識的疼痛逐漸遠去,一些很好的場景取代了支離破碎的記憶,讓繃緊到極限的身體開始瀕死般地喘/息與修複。
再一次睜開眼的商品先生睡懵了,黑色的頭發亂糟糟地翹起來,支棱着戳向四面八方。
他眨一眨眼睛,用了很長時間才搞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因為充盈着四肢的疲乏和舒适的慵懶感太過甜美,讓他難得沒有在第一時間凝聚起攻擊防禦的本能。
然後他一轉頭,看見了正靜靜地注視着自己、露出微笑的陌生男性。
朗一骨碌蹿出去,向後退出相當遠的距離。
他在瞬間進入戰鬥狀态,身軀低伏,左腿支撐住全部重量,每一塊肌肉都在收縮繃緊。
真的很像大型野獸,也很像被人在身後悄悄放了一根黃瓜的貓科動物。
男人從頭發絲到腳都散發着警覺。
“你醒——”
“你醒啦!”
卡蘭的話剛說到一半,迫不及待的法赫納便歡快地嚷嚷出聲。
星艦破罐子破摔,完全放棄了僞裝成男低音。
它唰啦一下不知道從哪裡掏出十幾條機械臂,這些玩意兒自“天花闆”垂落,顯現出一種躍躍欲試的勁頭:“你睡了一整天,現在餓嗎?想要吃飯嗎?”
在等待的過程中,法赫納處理掉了那份無人觸碰的晚餐,又重新優化了食品配方,叮叮當當地搗鼓出一些容易入口的東西。
所謂的“處理”,是指星艦直接将一大份豪華燴飯和作為甜品的蘋果派,全部塞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它現在不算是單純的機械體,那些血肉的部分聞風而動,什麼都能吃,什麼都能啃。
朗擡頭瞥一眼天花闆,又快速轉回頭盯着坐在不遠處的“人”。
——片刻前他剛從對方的懷裡滾出來。
金棕色眼眸的乘客看起來完全被搞糊塗了,戒備的情緒達到頂峰。
“你的……臉……”
構成“卡蘭”眼下意象的存在仍舊面帶微笑。
大部分時候星艦的主導者很安靜,安靜到可以與任何背景融為一體,仿佛一棵自顧自生長的植物。
這個超出常理認知的東西,可以一動不動地抱一名睡覺的人類一整天。不動,也不說話,形如靜止的石雕,對萬事萬物都漠不關心。
它在長久的沉默中補課,閱讀阿卡夏的記錄,理解這近百年間所發生的事,一部分身體融化在黝深的裂隙間。
然而一旦當它發出聲響、變為動态的影像,人們便會被這突兀而不和諧的存在吸引注意力。
對方沒有回答那充滿疑惑的提問,而是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睡得好嗎?”
負責招待來客的主人輕聲問,不疾不徐的語調一如既往:“是否還有哪裡覺得不适?”
聲音沒變。
但外貌已經截然不同。
當他站起身,繁複肅穆的衣擺落下,垂落在地。
人形的事物走近一些,全身上下從本體到服飾沒有任何多餘的雜色,那雙嚴重違反生物學常識的銀白色眼瞳靜靜地俯視着已經積蓄好一次反擊的男人。
非常可怖的形象,非常可怖的壓迫感。
對方以人類的姿态行動,但絕非人類。那是一種極度怪誕的氣息——并非說眼前的家夥醜陋或者不堪直視,而是他、它看起來太怪了。
當狹義上的美與非日常的異樣結合在一起,恐怖指數便會極速飙升。
嘴唇開阖的東西說着最正常不過的通用語,發出朗帶着一絲印象的熟悉聲音,但全身都仿佛披着一張虛假的人皮。
危險。
在理性回籠前,本能已經給出了預判。
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想要逃離那粘稠的壓抑感。
當它伸出手,金棕色眼眸的男人快速揮出一記攻擊。
這是一次相當鋒利且精準的進攻,絲毫沒有受到虛弱身體的影響,以刁鑽的角度砸向對方的太陽穴。
那是可以将大部分人類腦袋揍開花的力道。
當這一次擊打落空後,男人毫不猶豫地蹿上前一截,一頭撞翻俯瞰自己的家夥。
他緊緊地勒住對方的脖子……大概是脖子,想要将對方掀過去,然後以反鎖的姿勢壓制住反抗的對手。
他的動作太快,在格鬥方面堪稱狠辣,仿佛同樣的情形被重複過千百遍,任何人類都難以在這樣的電光火石間做出有效應對。
朗全身的重量都傾倒在對方身上,肌肉擰出蓄力的線條,腰部塌陷低伏下去以便上半身更好地發力。
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但已經找回本能、脫離了渾噩狀态的家夥瞬間展露出極度強硬的攻擊性。
他對現場做出高危險的判斷,然後毫不猶豫地采取應對措施。
陷入危急狀态時,任何猶豫都是緻命的。
後退一步等于讓出生存的權利。
但卡蘭不是人類。
用差不多擰斷對方頭顱的力氣卡着對方的男人,被輕輕抓住了手臂。
平靜地看向他的眼睛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情感,仿佛一片靜谧的雪地,好像絲毫感受不到頸骨咯吱作響的壓力。
或許是模仿人類的僞裝太過成功,那鐵鉗般堅硬有力的手指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刺目的紅色印記。
它們看起來像是會在之後轉化為淤血般的青紫色傷痕。
于是這怪物不再是純白的了。
“無禮的冒犯。”
溫和地歎息着,沒有任何肌肉群顫動的喉嚨依舊流暢地吐露出話語。
“我原諒你。”
它抓着對方硬邦邦的胳膊,毫無傷害性地握住對方的手指,将它們從自己的脖子上拿開。
在斷定了絕對的力量差距後,男人沒有一秒鐘遲疑,當選擇即抽身後退,想要以側翻的姿态脫離桎梏。但是他沒能成功。
對面并未松手,也沒有展露出進攻的意圖,隻是攔下毫不留情的肘擊。
在防禦反擊時,朗因為混亂的推拒而摸到一些硬硬的東西。
糾纏在一起的雜亂場景令他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于是本能地在對方的腰腿處又按了一把。
旋即男人意識到,那是一枚襯衫夾。
仰面躺着的怪異既沒有允許他離去,也不曾放任他繼續攻擊,依舊是一副平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