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類被按在餐桌前的時候,法赫納還在叭叭地尋找話題、試圖緩解空氣中尴尬的氣氛。
太久沒和活人說過話讓星艦憋壞了,恨不得十幾個發聲系統同時啟動。
但很快它便安靜下去。
因為人類開始進食。
朗先是盯着面前的盤子很久,久到星艦開始擔心這頓飯是否不符合人類的胃口。
然後對方動了起來。
男人将那些看上去光鮮亮麗的成型食物快速放進嘴裡,絲毫不探查味道那樣,在極短的時間内咽下去。
仿佛帶着某種苦大仇深的争奪本能,對方吃得又急又兇,把甜的鹹的全塞在一起。
如果不是手裡被怼了幾把餐具,看起來他像是要直接上手抓取似的,連散落在邊角的細小殘渣都被刮幹淨。
主打一個在最短的時間内幹最多的飯。
在對面梗着脖子咽下第三口奶油松餅疊肉排的奇葩組合後,卡蘭終于隔着桌子伸出了一隻手。
雪白的人形事物敲了敲對方死死握住叉和勺子的手指,收獲了一個飛速的退縮。
被打斷進食的男人躲開突如其來的觸碰,擡起頭,瞪着星艦的主導者,臉頰因為用力吞咽的動作仍舊沒有松勁。
他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對視了幾秒。
“不要吃太快。”
卡蘭最終歎氣。
倒不是說商品先生發出了什麼令他難以忍受的響動,實際上男人除了快之外,整體而言極度安靜。
就像是躲在黑暗角落裡的饑餓囚犯,力圖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往嘴裡塞盡可能多的東西。
但他看起來快把自己噎死了。
卡蘭推給他一杯乳酪酒釀,朗沉默一會,接過去整杯喝下。
仿佛即便他拿到的是一份毒藥,也能面不改色地往胃裡灌那樣。
同時片刻前卡住神秘買家脖子不放的手,還緊緊地抓着自己面前的盤子。
這個情況他知道。
卡蘭想,并且因此湧現出一點輕微的好奇。
在此之前,他一度思考當對方擺脫星核與污染源的浸泡後,自己是否會瞬間對這件商品失去興趣。
但答案是否定的。
野生動物會有護食的習性——這一認知令星艦的主人感到輕微快樂。
他正學着觀察這個世界。
很難形容這種微妙的感受,身為卡蘭·蘇利耶的人格還在正常運轉,但是它被充分異化了,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卡蘭意識到,新的自己正如字面意思上一般,重新開始觸碰每一件事物、觸碰現實世界中活着的人類。
他剛脫離宇宙的子/宮不久,與那些被外界缤紛的景色吸引到全部注意力的新生命無異,對所有不存在于曾經的自己認知中的東西都懷帶着探究欲。
理解萬事萬物是一回事,摸一摸它們又是另一回事。
朗就很符合這些條件。
曾經的卡蘭不被允許觸碰太多活着的動物。
等到他自己可以做決定的時候,免疫系統的崩毀又斷絕了這一可能性,即便他隔着手套輕輕撫摸一隻黑狗的頭,也會讓醫療官發出驚恐尖叫。
被咬一口不會要了他的命,但是會讓他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在治療艙内暢遊半天。
他對紫外線過敏,對灰塵過敏,對大部分活着的生物包括它們的絨羽和皮毛統統過敏。
本質上而言,新型人類很喜歡溫暖的觸碰和擁抱,但是他感受到最多的卻是冰冷的消毒器械。
這種遺憾在阿卡夏裡滾過一百年之後,不僅沒有消退,反而變本加厲地變得更加嚴重了。
好在眼下他不需要擔心因為一個細小的傷口而被送進治療艙,而是要小心别讓自己接觸到的東西在下一瞬間枯萎崩解。
“太快吞咽食物對身體不好。”
雪白的人形事物好脾氣地提醒,以一種端正中帶着點慵懶的姿态坐在桌子的另一側。
“你剛醒來,最好慢慢地咀嚼。”
像是被目不轉睛的視線盯到難以下咽,男人又看了自己盤子中的食物一會,最終勉強放慢進食的速度。
起碼他不再将松餅和肉類混在一起。
法赫納的機械臂遞來飲品,他便來者不拒地接過喝掉。
“嘿嘿。”
星艦太久沒遇到過一個能夠讓自己發揮廚藝的存在,它學了快一百年的知識毫無用武之地。
卡蘭不需要它準備晚餐,同它半身相連的怪誕會自行尋找散發着芬芳的污染源,然後将一些已經膨脹得足夠大的、混雜着各種生物肢體的異種連根拔起、整個吞食。
因此它急于展示的手藝壓根派不上用場。
但現在一切都變得不同了,它擁有了一位真正的人類乘客!
仿佛即将獲得金牌主廚認證,在星海一側,狗狗艦的艦身末端無形的尾巴搖得飛起,還要小心别震蕩到身體内部的艦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