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尖叫與哭泣當然不會止息,它們像難以熄滅的永恒之火一般燃燒,直到活着的生命走向盡頭。
當男人再一次穿好武裝帶、檢查随行武器時,卡蘭正坐在一旁觀察對方。
現在人類看起來變得精神多了,同那些記憶碎片中的樣子十分接近,隻是胸口沒有挂着勳章。
“你要一起去嗎?”
收拾好自己的朗擡頭,看着将“感興趣”這個詞寫在臉上的星艦主導者,遲疑發問。
“你更喜歡單獨行動?”
卡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一種說法。
“并非那樣……”
雪白的人形那一點點天真的好奇神色令男人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于是他想了一會,走到自己的乘務長面前,以一種單膝點地的姿勢蹲下來,仰頭看向談話的另一方。
“在出發之前,我們能否聊一聊?”
他們自紐卡斯爾星返程時,朗就有些話想說,但是被許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所打斷。
現在他再一次将話題提上議程。
“可以。”
習慣性地輕輕摸了摸那翹起來的黑發,卡蘭的動作很輕,并且在人類的臉上看出了一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這種接觸并無親昵成分,隻是帶着滿足和興味,于是男人自動忽視了經常冒出來的貼貼舉動。
“我不知道你與潮汐的關系,但是我們即将前往有許多原住民的宜居星球。”
慢慢地整理着措辭,朗在尋找一種更溫和的表達方式。受傷的那一側眼睛被遮蓋在眼罩下,另一隻金棕色的眸子則溫和地注視着不太遵循常理的同伴。
“可以請你在非必要情況下,不讓潮汐出現在人口密集的聚居地嗎?”
他甚至在使用委婉語序。
這段時間的相處令他明白,曾經的帝王蔑視一切命令性的口吻,但是對大部分合理的請求卻會寬和地給出相對溫柔的應許。
“那裡生活着太多的平民。”
他低聲說,沒有躲開對方的觸碰:“不慎接觸到污染物可能會給他們帶來災難性的後果。人類在面對潮汐時很脆弱,大部分人甚至負擔不起低級污染抑制劑的費用。”
“或許你可以一定程度地控制它們——說實話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哪怕我與污染源已經打了太久的交道——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有意外發生。”
“而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意外就可以摧毀一個人本該平靜的一生。”
“潮汐并無惡意。”
卡蘭笑着注視他。祂很少談論相關話題,但不得不在這種時刻加以說明。
“善惡是人類的定性,潮汐本身沒有情感傾向,它們隻是存在于那裡。人類開鑿了太多的能源礦,自己将不該出現在宇宙中的事物親手挖掘出來,他們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我明白。”
男人沒有生氣。即便他人生的前半截都在和異種、和污染源作鬥争,但是面對卡蘭時他總是很難憤怒。
“但并非每個人都是這樣。”
“還有更多的人沒有選擇。”
他說。
“我是人類,卡蘭,我會本能地保護自己的同伴。”
“我的許多親人和朋友曾受到利亞姆法案的影響,他們不得不冒着被污染的風險深入礦區,到最後甚至買不起一支治療藥劑。”
“即便是駐守邊境線的第五軍,也會燒掉大量的能源石,我們也是黑色黃金的使用者之一。”
“一邊消耗着資源,一邊用帶來災厄的資源将異種攔截在宜居星域之外,人類就是這樣矛盾的生物。”
朗感受到對面的人手臂在輕微用力,将自己從地上拉起來。
“但我很難不去保護自己的族群。”
“即便他們背叛你?”
那隻手沒有放開,卡蘭端詳着自己逐漸恢複狀态的乘客。隻要很少一點的雨露和陽光,人類就會像樹苗一樣茁壯生長,從石礫的縫隙間,從坍塌的牆垣下。
“背叛是無可饒恕的重罪。”
“我……很在意。”
一度品嘗到男人精神碎片的星艦主導者沒有多語,那些曾經憤怒又絕望、想要獲得一個死亡的情緒遠非“在意”二字可以形容。
“我也不曾了解你,卡蘭。”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真正地理解你、獲悉那些構成你本人的所有過去。”
“在我與你相遇之前,我并不清楚關于你的一切。記錄顯示你将整顆首都星推入阿卡夏,顯示你瘋狂而殘忍——但事實并非如此。”
粗糙的手指猶豫着落在柔軟的白發上,如同一個不太明顯的安撫。
“比起千篇一律的資料,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覺,你沒有瘋,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第五軍也一樣,他們沒有叛國,所以比起憤恨,我需要告訴其他人真相。”
星艦的主導者很傲慢,也帶着些不近人情的漠然,甚至會以觀察動物的趣味神色提出一點誘導性的邀請。
但非人之物的行為實際上很體貼,會在每一次恐懼發作時輕描淡寫地打斷男人的注意力。
完全漠視人類生命的怪物不會這樣做,對方還殘留着一部分作為“人”的道德,即便這道德的形态相當扭曲,以異常的狀态呈現出來。
“過來。”
卡蘭說,并且在人類露出疑惑神色的時候,将對方拉近。
他心滿意足地将手臂環繞在對方的腰上,嗅嗅人類的味道,感受到那有力的肌肉在一瞬間繃緊。就像一頭山羊将自己埋進大片接骨木和苜蓿草的花朵間似的,興趣得到撫慰的情緒令他愉悅,嚴絲合縫的冰冷禮節裂開一道狹窄的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