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蘭沒有移動，也沒有說話。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着，被人類擁抱了一會。記憶中混亂而平淡的溫暖觸覺剛剛遠去，卻在下一秒又被新的懷抱所取代，男人的手掌很熱，以一種輕柔的姿勢覆蓋在他的後背上。

對方沒有表現出害怕或是恐懼的情緒，隻是反複地撫摸他的頭發，然後小心而謹慎地觸碰他的臉頰。

完成重組的白色人形思考了一下，慢慢地側過頭，在人類的頸部嗅了嗅。

他聞到一些新鮮的血液氣味，和一些來自于健康身體的熱度，大動脈内汩汩流動着野蠻又蓬勃的生命力。

像是在做數據記錄一樣，他記下這些更疊後的信息。

朗被這種動作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他并未躲開。卡蘭的狀态有些放空，就像獸類遇見新的同伴時，以嗅探的方式确認對方信息似的。

所以他托着對方的後頸，讓看起來極度異樣的同伴将頭擱在自己的肩膀上，臉側貼着卡蘭的腦袋。

“我用的沐浴液是法赫納提供的。”

男人甚至有心情開個玩笑，他的手指勾連到一些白色的長發，冰涼又柔軟，像是最光滑的絲綢。

“所以我現在聞起來可能是蘋果味。”

“有沒有哪裡痛。”

再一次低聲詢問同伴，朗下意識地想摸摸對方的身體、檢查一下，卻又在中途急刹車停住了這個動作。

他想起來卡蘭和他們這群粗糙的家夥不同。

“你睡了很久，我非常擔心。”

心滿意足地完成一次嗅聞的星艦主導者擡起頭，情緒依舊比之前平淡一些，像是隔着一層膜打量所有事物。

“我很好。”

對方微笑着回答，那笑容非常符合标志禮儀。

“請不用為我擔憂。”

輕輕地從溫暖的懷抱中離開，卡蘭看上去沒有更多的眷戀表現，這讓剛剛習慣于被牽着衣角的男人有些不适應。

而朗是個最直接的行動派，很少會進行多餘的内耗。他同樣喜歡對方靠近自己的感覺，所以相當認真地提問：“要再……貼一會嗎？”

注意到星艦主導者那沒什麼表情的溫和反應，人類補充一句：“……牽着也可以。”

他還不清楚卡蘭的身上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明白這份疏離感從何而來。

但沒關系。

人類是最善于建立鍊接的種族，如果對方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情感，那麼他會想辦法将其重新補上。

就像新的數據覆蓋舊的數據那樣，記憶也存在時效性，越是近期發生的事情越會在細節方面顯得清晰。所以他會選擇對方喜歡的方式，讓手臂和指尖互相觸碰的溫度，取代年代久遠的探針與電流。

思索了許久，卡蘭最終低下頭。

“好。”

他說，然後将自己的手慢慢地遞到人類的手心裡。

一直沒吱聲的法赫納數據蓬開一輪，在此之前它的内核緊縮。

那是松一口氣和緊張的體現，現在它的所有數據都閃閃發光變成金色，炸成一團由核心代碼編織的大球，不停流竄着快樂的浪花。

它的主導者是最**的，在所有人裡一次性地綁架到了一位最厲害的乘客！新加入的小狗看到剛完成重組的卡蘭可能會吓死，但是朗就敢A上去。

并且毫不臉紅地說出了偶像劇的台詞！

為此星艦想要跳踢踏舞。

全宇宙也找不出比這更靠譜的成年男性。

還不知道自己被當成參照組的D108正在吃東西。

他為自己的堕落感到悲哀，即便這種悲哀本身令從小接受封閉式管理的小獵犬無法理解。

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兇惡綁架犯對待囚犯的态度。

看上去屬于正常人類的叛逃指揮官仿佛将他遺忘在了飛船的角落，一連數天不曾露頭，好像把他帶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吃飯。

飯真好吃。

習慣了營養劑的新型人類讨厭過鹹或是辛辣的口味，他們的味蕾沒退化，但也差不了太多。然而甜食實在是美味到難以拒絕。

連帶着那些揮舞的機械臂也不再可怕，它們一般會敲敲門，然後在警惕的目光中将食物順滑地送進來。

D108不知道巴普洛夫的實驗，但他已經學會在敲門聲響起時咽口水。

這段時間他認真地想了很多。不能背叛科學院，無論敵人用什麼手段折磨他，他都會死死地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但是飯真好吃。

他為此産生了一絲困惑。每一個普通人類如果都在吃着這樣的東西，為什麼他們不可以。

狗群隻是好奇地嘗一嘗就會被打斷牙齒，好像這是什麼罪大惡極的行為。

但實際上他從一開始的小心謹慎到現在的充滿期待，習慣之迅速簡直不可思議——沒有人會在中途打掉他手裡的食物，也沒有人會撬開他的嘴巴檢查無法閉合的口腔。

他可以安安靜靜地用餐。

結果這個結論下早了。

或許之前幾天的甯靜給了D108錯覺，以至于當吃到一半的年輕人聽見二次響起的敲門聲時，還為之困惑了半秒。

然後下一瞬，他看見緊緊封閉的艙門向兩側滑開。

綁架犯二人組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