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08當場将半塊沒嚼碎的黃油餅幹噎在了喉嚨裡。
*********
“正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樣。”
霍爾曼家的老管家伊萬早年承擔了一大半不屬于自己的撫養工作,代替忙得腳不沾地的老霍爾曼夫婦看顧彼時尚且年幼的卡特和艾琳。
他的動作比年輕時更為遲緩,但精神依舊抖擻,看見逐漸成長為成熟男性的卡特總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和舊地的管家不同,現在他們之間的關系屬于正常的雇傭制,對方更像是生活方面的秘書助理,也會涉及一些不動産的日常打理和維護。
但是伊萬很滿意自己的薪水報酬,也很樂于把對方當半個兒子,因此從未打算換崗。
雖然他的名字聽起來野蠻又能打,但管家本人确實是個和平主義者。
他将外套搭在一旁的衣架上,以談論天氣的平靜口吻發出感慨。
“都很好,很熨貼,沒有起毛邊。”
綠色眼睛的男人聽着腦子裡的早間新聞播報,手指端起杯子,用力握住那白瓷的把手。
“謝謝你。”
沒有再說更多的話,卡特點頭緻意。
“請不要過量飲用黑咖啡,它們會使您一大早就心率加速。”
默契地替對方找補,伊萬笑着提出建議:“我讓他們換成更溫和一點的茶葉吧。”
“好。”
心跳速度是最麻煩的東西,它們很難依靠自身進行快速調節。
宇宙樹智腦像生根發芽的淋巴結那樣盤踞在身體中,如同冰冷的毒蛇,無孔不入地監視着被評級為“高風險度”的目标。
不僅限于抓取他們的對談交流和通話記錄,甚至包括健康狀态、時刻更新的心髒躍動頻率和血壓。
發現這一點時,卡特惡心到想吐,他覺得自己仿佛被赤身裸體地裝進一個透明的包裝袋裡,供人閱覽參觀。
但他一向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表情,能夠将十分的嫌惡以若無其事的形态表現出來。
在脫離首都星範圍時,他可以想辦法屏蔽掉這種監控,将鍋甩給遠距離躍遷和深空信号傳輸的惡劣質量,然而一旦回歸那些東西的眼皮子底下,忍耐便化作唯一的選項。
科學院大概率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對于霍爾曼家族的離境申請,十次裡面會拒掉九次,哪怕他們擁有自己的私人空港和飛行器也拿不到起飛資格。
“所有衣服都沒起毛邊嗎?”
卡特忍不住再度确認一遍。
“有些店面護理衣服的手法相當粗暴,我擔心他們會勾壞線頭或者讓羊毛制品縮水。”
“所有衣服。我有叮囑他們小心處理需要特殊呵護的外套,包括你最喜歡的藍色羊絨領的大衣,和同朋友出行時經常選擇的深色立領的騎裝。”
伊萬笑着安慰自己養大的孩子。
“但我不得不說,你那樣藍色的羊絨領大衣染色挺厲害,最好别把它和其它衣服放在一起。”
卡特也忍不住笑,攥着杯子的手指松開一點。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
某種意義上而言,色調鮮豔的衣服總會有着得天獨厚的染色天賦,每次把那件衣服放進浣洗設備中,都能飛快地攪渾一大缸子水。
在科學院的施壓下,霍爾曼家族放棄了對于第二軍的把持。
三年的時間首内,都星的格局清洗過兩輪,身為前前任第五軍軍團長勞倫斯舊友的霍斯特被迫放權,指導員兼作為後備役培養的下一任艦隊長海因茨,也因為一些“錯誤”被左遷至荒蕪的邊境星球。
艾琳·霍爾曼頭也不回地加入馬普茲科學院,同曾經收養自己的家族分道揚镳。
而新上位的家主又太過年輕軟弱。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訴說着這個曆經數代,見證了不同政體更疊的老牌家族開始走下坡路。
伊萬此對深表同情。
他感到惋惜。
卡特·霍爾曼看上去中規中矩,溫和又有禮貌,但伊萬見識過對方花費大半年的時間,悄無聲息地在老宅的後面掏出一個地道,隻為了在半夜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被關禁閉的妹妹偷偷拽到卧室吃晚飯的壯舉。
沒人知道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小孩子是如何做到的,也沒人知道那些被刨出來的土最終被丢去了哪裡。
無法無天的人類小崽子可怕如斯,能忍會忍,面上還不忘和人笑眯眯地打招呼。
而現在,已經成年的、但依舊無法無天的男人從餐桌邊站起身,微笑的神情變得真情實感一點。
“我出去一趟,中午前回來。”
“你去哪裡?今早有一個跨境線上會議,關于新型合金的原材料供應事項需要讨論。”
伊萬歎了口氣。
“材料方希望在原定價格上提高百分之三,你得同他們仔細談談。”
“好的,我會盡快。”
綠眼睛笑起來時顯得溫柔又親切,讓卡特看起來相當靠譜。
“我親自去航空管理總局和出入境管理處問些事。”
“——關于上次提交的産業星球巡視申請,我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拿到批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