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你活蹦亂跳比什麼都好。”
“我沒有家人,連第五軍都沒了,你有伴侶護着,科學院再也威脅不到我。我留在這勸勸霍斯特,免得他想不開把自己氣進醫院。”
他撇了撇嘴。
“倔驢,臭脾氣。你别看他平時見誰都笑眯眯的一副老狐狸的樣子,其實心裡傲慢得要命,也自豪的不得了,覺得這些後輩們各個出息又省心。”
“結果這下被打擊得不輕。”
“您勸勸他。”
朗低聲說。
“卡特做的事值得被打斷腿,但他有一點沒說錯,現在的首都星不再安全。在這方面我的預感從不出錯。”
“海因茨的父母常年在外,莎拉尚未返回,沒有比現在更好的脫離時機,我們可以帶上他和奧莉維亞夫人一起走。”
“不用你說,我自己有分寸。”
嗤笑着用指關節狠狠地在繼任者腦門上彈了彈,勞倫斯不耐煩地擺擺手:“趕緊走趕緊走,現在看見你們這群年輕人就煩。”
這一下着實夠重,當場将男人的腦門敲紅了。
卡蘭在旁邊本能地動彈一下,強行忍住了伸出半截想要阻攔的手。
勞倫斯看着對方護犢子一般的直覺型舉動,大笑出聲。
“挺好。”
他感慨道。
“霍斯特端了太久的架子,有時候腦袋拎不清,總覺得自己家的礦需要精挑細選找個合适的繼承人。”
“但你們這樣其實就挺好。”
回程的路上朗和卡蘭誰都沒說話。
男人握着伴侶的手陷入沉思,突如其來的信息量令他整個腦子裡都亂糟糟的。
而卡蘭在和法赫納聊天。
得到承諾的星艦有好一會兒沒吭聲,甚至沒有就聚會的場面發表任何點評。
它的核心緊縮又蓬開,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快樂,心思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現在它不關心病毒和bug了。
“卡蘭卡蘭,我覺得很高興。”
恢複了活力的法赫納變得像往常那樣叽叽喳喳個沒完,甚至黏人的程度更上一層樓。
“我以為你會拒絕,你從來都不和我說太多以前的事。所以我現在是最漂亮的顔色!”
“嘿嘿,你看看這段代碼,它是金色的!”
“這就是我快樂的證明!如果我不開心,它們會縮成一個小小的球。”
法赫納大部分時候都是快樂的,就算生氣也不會持續很久。
它會在做小蛋糕的時候哼歌,也會在寫詩的時候追着人要贊美,但是僅僅得到一個承諾就興奮成這樣還是頭一次。
主導者真正的身體在裂隙間睜開一堆眼睛,發現挨着自己的星艦正敲敲打打地修整艦身。
“你在做什麼?”
卡蘭問。
“我得努力捯饬一下自己。”
法赫納吭哧吭哧地手搓裝修,想着法地将那些眼睛和觸須塞回去,就像最初迎接朗成為自己的第一位人類乘客那樣。
所以飛船也是會有容貌焦慮的。
“抱歉,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法赫納确實很在意。”
“你……”
舊日的帝王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現在他們的思維緊挨着,法赫納單方面與他共享,導緻那些快樂的波動制止了他快要說出口的話語。
最後卡蘭也隻是以一些不太要緊的事情作為聊天内容:“我要先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需要花費一點時間,我不确定還有多少存留。況且隻是記憶的片段,那并非活着的亞曆克斯。”
“我知道。”
法赫納沒有絲毫猶豫。
“可是我還是想以最好看的樣子見一見過去的他呀。”
“我可以等,可以等很久,我在阿卡夏裡等了你半個多世紀,也能以同樣的耐心等待另一個。”
“況且在沒有想起來之前,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猜測。”
星艦說,它哼着一點含糊的曲調。
“猜猜我的記憶裡會有怎樣的他,猜猜他是不是對我說了什麼話,猜猜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喜歡吃哪些食物、喜歡聽哪種類型的歌。”
“然後我會将自己裝修得漂漂亮亮,漂亮到就算記過去的他看見現在的我,也不會感到惡心害怕,而是能笑着摸一摸我的程度。”
它在自主思考之外,産生了奇怪的念頭。
無論吃下多少意識的片段,那些都不是它。它想獲得一顆活人的心,一份将它與無數人工智能徹底區分開來的真正懂得愛的靈魂。
一無所知的星艦陷入一個輕盈的夢境,如同那六百萬份沉眠的碎片一樣,注視着長河的彼岸。
鋼鐵的巨獸全身流遍黑金的血液,祂尚未認清生與死的重量,祂以為自己從來都是以毀滅為前提而誕生的純粹武器。
兩條命運的軌迹在這樣陰差陽錯的天真言語中合二為一。
“如果他看見這樣努力的我,他會開心嗎?”
法赫納輕聲說。
“我的造物主還會認得自己親手創造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