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子裡再次循環滾動播放着字幕——上輩子殺人放火,這輩子跟着艾琳幹活。
沒什麼廢話的塔娜在注視着強光照燈幾秒後,意外地将頭轉向了文文弱弱的男人。
“第二研究所存放腦缸的是哪一區?是這層嗎?”
“六十區。”
傑森給出肯定回答。
“從這裡開始就全是見、見不得人的東西了……我沖浪不僅限于宇、宇宙樹内網……有時候也會挖一下科學院獨立……上傳系統的牆角。”
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技術宅那樣撓撓頭,不小心撓到了分流器的連接端口。
“我不敢深挖,就是在外層看、看看。”
“謝了。”
塔娜的道謝來得非常快,一如既往地簡潔。
然後她轉頭,望着躍躍欲試的冤種搭檔:“你們先走,我有點事情要做。”
“之後會追上。”
艾琳再一次笑起來。
“别啊,集體行動要講究集體意識。”
說這話的人是最缺乏集體意識的那一個。
藍眼睛促狹地望着對方:“你問小傑森幹什麼,想知道腦缸的信息問我不就行了。”
下一秒,她被對方扯着衣服領子撞到牆上。
獵犬領隊鉛灰色的眼睛裡壓抑着深層的情緒:“如果學不會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不該笑,我建議你重新學習一遍人類社交守則。”
艾琳沒生氣。她隻是拍一拍那隻肌肉繃緊的手臂。
“你對我生氣也沒用。别遷怒,親愛的。”
繼而那不老實的手指又在塔娜的虎口上戳了幾下:“我們是兩頭怪物,學什麼人類的社交守則。真正的人類看見我們隻會拔腿就跑。”
高大的隊長蹙眉注視她一會,最終松開壓制。
“我真是發了瘋。”
塔娜低聲嗤笑:“才會和神經病人講道理。”
她甩開兩位臨時隊友,大步向前走去。
“找到也沒用的。”
艾琳習慣性地想将手插進白大褂的兜裡,然後隻摸到了戰術背心的口袋。她無所謂地笑一笑,絲毫不受影響地跟在對方身後。
“你知道的吧,哪些大腦已經不能算作‘人’了。”
“它們的箱體太過龐大,你帶不走。”
塔娜沒搭理她。
她們穿過整個六十區的地下空洞,才進入缸體存放室。
在刷權限解鎖後,地獄般的景象幾乎令獵犬領隊眉頭緊皺。
她很少流露出如此厭惡外露的情緒。
嚴絲合縫的巨大箱體嵌合入牆壁,它們通體呈現出黑色,差不多與陰影融為一體。
如果不是仔細觀察,人們更容易會被展示台一樣的液體缸吸引注意力。
那裡面遊曳的并非金魚和熱帶魚,而是連接着臍帶般的器官。
當人類以整體而存在時,大多數人所能想象到的不外乎人權、靈魂、主觀意識等一些毫無營養的東西。社會學也好,曆史學也好,似乎總熱衷于為這個物種找出一個生存與繁衍的終極意義。
然而當人被拆分,審視者将清晰地判明——每一項獨立的器官都隻是肉塊而已。
胸腔、腹腔以及盆腔内的器官構成諸如呼吸系統、循環系統之類的玩意兒,而比這些更值得琢磨也更複雜更難以解讀的是中樞神經系統的最上級:大腦。
于是科學院在做出相關研究時,不拘一格地将那些受審者剝去皮膚,以營養液替代消化系統的供給,在解離了“人”的一切屬性之外,将實驗對象當成單純的老鼠來對待,隻關注其信息量最為豐富的腦部,以求随時審訊和讀取。
在這一瞬間,鐵鏽的腥味從獵犬領隊的身上泛出。并非某種比喻,而是她的口腔中咬榨出血來。
她大步穿行在“展覽櫃”間,搜尋着自己的目标。
BS9017小組自紐卡斯爾星行動失敗被帶走後,再也沒有回歸狗群。發了瘋的頭狗現在不僅要掀翻整個訓練基地,更不會将任何一名隊員留給将所有人視為畜牲和消耗品的研究員。
當她路過其中一個缸體,塔娜停住腳步。
封存的内容千篇一律,人們嘴裡說着我愛你、我真正愛着的你表象之下的靈魂,然而他們不靠标簽卻根本分不出自己愛人或是親人的腦子究竟是哪顆。
在那枚缸體的下方,貼着一個小小的标簽,标簽名稱是“斯科特”。
獵犬領隊長時間地凝視着那枚尚處于存活狀态的器官。
它剝離了一個人作為人類所有的尊嚴與感知,讓死亡都顯得尤為奢侈。
下一秒,塔娜擡高手臂,激光武器将整個密封培養箱掃了個稀碎。
然後她沒再停留,也沒有松手,就那樣槍口對準走廊的兩側一路掃射過去。
所有不得解脫的亡靈迸濺出白色與粉色的液體,混合着缸中的營養液,連同那些僅剩的、維持最低限度生命體征的器官一起,擠壓出粘膩又猙獰的破裂鳴響。
艾琳大笑起來。
她追上對方的腳步,一同舉起自己的槍。所有玻璃般的高密材料濺射如水晶,混合着淺淡的血與複合液體的奇妙味道。
缺乏同理心的瘋子在這樣的場景中輕盈地奔跑着,每一口炸裂的展示培養箱都像一具破裂的棺材,當它被掀翻,被沉沉壓抑其下的亡靈終于發出了無聲的歎息,迎來一個永恒的終結。
液體和透明的碎渣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連高懸的頂燈都為之傾覆。
BS9017小隊的封存箱也一并炸起大蓬的血霧。
缸體存放區仿佛被飓風席卷而過,這裡不再有任何掙紮哭号的靈魂,隻留下滿地破碎的晶體與水漬,仿佛濕漉漉的長長淚痕流過空曠的地面。
藍眼睛的女人從武裝帶上扯掉一枚紐扣狀的東西,在一言不發的獵犬領隊面前晃了晃:“微型等離子炸彈,來嗎?”
塔娜看着她。
然後高大的獵犬再一次重複了自己曾經的回答。
“來。”
第二研究所的地下空腔發出巨大的爆破聲。
無塵引爆的裝置掀起恐怖的氣浪,差點将遠遠等着的傑森吹飛。
抛下了霍爾曼家淑女做派的怪物大笑着從火裡沖出來,手上還緊緊地抓着她的共犯者。
她太久沒這麼不加掩飾地笑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直流。入職之前她說想炸研究院并非玩笑。
藍色的眼睛裡帶着純粹的喜悅,像是發了瘋的馬那樣鮮活又橫沖直撞。
“喜歡這支舞嗎?”
艾琳的身上還帶着火焰的溫度,金發如同火光的末梢。
她難得殷勤地看向自己的同謀,眼神亮晶晶的,急切地尋求一個答案。
“你喜歡嗎?”
鉛灰眼眸的女人同樣望着對方,任由那隻手抓緊自己。
她們在同身後的爆炸賽跑。
“喜歡。”
塔娜最終回答。
“我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