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白色的走廊上泛着消毒酒精的氣味,十七歲的鐘晴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時不時有幾個患者和護士路過,前面的手術室亮着大燈。
“沒事的。”鐘愛攬住她的肩膀,語氣帶着說不出的無奈,“她會沒事的。”
“媽媽。”鐘晴垂下眼,衣服上沾着的血已經幹涸,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這件事,是我做錯了嗎?”
“你隻是做了正确的事。”鐘愛憐惜地抱住鐘晴,“不論結果怎麼樣,你都沒有錯。”
鐘晴麻木地注視地上的血迹,不到一會兒保潔很快把血迹清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的?
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鐘晴和夏梨的第一次對話,是在初二的校慶表演上。
那時候鐘晴在舞台上和同學表演跆拳道,台下的鐘愛和方心正興緻勃勃地拿着攝像機記錄。
鐘愛給女兒做了打Call燈牌,在那裡誇張地喊着加油,鐘晴覺得有些丢人,到後台時班上的看熱鬧的同學都圍了過來。
“鐘晴,那是你的媽媽嗎?”
“嗯……”
“你媽媽好漂亮啊!旁邊那位是誰啊?”
“啊,那位是我阿姨。”鐘晴搬出這套說辭,每次撒這種謊時她心裡都堵得慌,可說實話又會引來無盡的麻煩。
小學時她說自己有兩個媽媽,當時的同學不相信,她為此和對方争辯打架,最後喊來了家長。當時的方心在一旁對老師道歉,又聲稱她隻是鐘晴的阿姨。
鐘晴是第一次意識到了無可奈何。
“那你爸爸呢?”同學又問。
鐘晴有些煩躁,可說自己沒有爸爸到時候又會引來同學的同情。
好麻煩。
“你是鐘晴嗎?”一道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對話,夏梨站在兩人之間,她轉向鐘晴,“你的跆拳道很厲害!我可以看你訓練嗎?”
鐘晴點着頭,愣愣地說:“可以。”
她記得夏梨,成績第一,班主任當初想要她當班長,夏梨直接當場拒絕,比較我行我素。平時也總是沉默寡言,不與任何同學親近。
可此刻的夏梨卻對她露出了笑容,還說想看她的訓練。
“可以啊……”鐘晴莞爾一笑,隻當對方是為她開脫,“謝謝你。”
小學I運動會時,偶然聽見大家說她很有運動的才能,為此她去報了跆拳道。隻不過自從她打了和自己吵架的同學後,大家都對她避而遠之,到了初中時那打人的事被歪曲,她自然也沒有了親近的朋友。
夏梨是第一個誇獎她跆拳道的人,當自己的努力被肯定時,她發自内心地感謝對方。
夏梨問:“你平時在哪裡訓練啊?”
鐘晴說了一個地址,隔天放學後夏梨便跟着她到了訓練場。
她沒想到夏梨真的會來,看着對方那瘦弱的身軀,她才發現夏梨瘦得可怕,甚至有些營養不良。
訓練結束後方心來接她下課,鐘晴想與難得朋友更加親近一些,她拉住夏梨的手問:“你今天要來我家吃飯嗎?和你家人打電話說一聲,我們一起吃飯吧!”
“我……”夏梨垂下眼,“我在孤兒院吃飯。”
鐘晴愣住,在一旁等候的方心也拉下車窗,端詳夏梨的容貌,“啊,你是夏梨吧,原來你就是鐘晴新交的朋友。”
“媽咪你認識她嗎?”鐘晴格外好奇。
“她是我們資助的孩子之一,夏梨是最優秀的一個。”方心問:“要一起吃飯嗎?我和院長說一聲。”
“可以嗎?”夏梨膽怯地問:“會不會打擾你們……”
鐘晴立刻握住她的手,“當然不會!”
一旦知道了夏梨的身份之後,鐘晴對待夏梨的方式也有了改變。
“夏梨,今天中午我們一起吃便當吧!我自己試着做了便當……”
“來我家住吧!你教我學習。”
“其實我有兩個媽媽……你早就知道了?謝謝你……”
“你太瘦啦,寒暑假直接來我家住好不好?媽媽和媽咪都會很開心的!”
“這些衣服都拿去穿吧,你穿這些都好好看!”
……
鐘晴一直把夏梨當做親人疼愛,穿着精緻的夏梨也越來越開朗與同學有了交流,她第一次産生了别樣的情愫。
那份奇怪的占有欲和保護欲讓她漸漸意識到那是喜歡。
“鐘晴,你和夏梨是親戚嗎?”班上的女生問。
“啊?為什麼這麼問。”
“你們總是形影不離的,你們是姐妹嗎?”
“不是……”
鐘晴被這個詞刺痛了神經,她并不想和夏梨當姐妹。
“那你為什麼每天跟在夏梨後面,當她的跟屁蟲?”女生直言不諱,“你對她那麼好,我看她除了學習也沒對你多好啊。”
“别說了。”鐘晴有一絲不悅。
沒有人會理解她的想法,夏梨和大家不一樣。
每次訓練時,隻有夏梨會一直待在她身邊,會用那雙眼直勾勾地注視她并且誇贊她。
“鐘晴,可以做一下剛剛那個踢腿嗎?”夏梨握着她的手,用着祈求的目光說着那些話。
那一刻,她知道夏梨需要她。
第一次有人對她有所期待,所以她想做得更好。
鐘愛和方心從未對她有什麼要求,她們總是說着她開心就好,不論是成績還是喜歡的東西,她們都支持卻也從不幹涉。
她找不到自己的價值,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可夏梨是不一樣的。
夏梨會期待她的一切,不論是給夏梨吃的還是衣服,對方那掩飾不住的期待和小心翼翼令她滿足,那道目光也永遠追随自己。
她想多給夏梨一些,把所有的都給夏梨,讓夏梨一直看着自己。
可一切都是假象。
那道目光背後隐藏的是深深的恨,依附于夏梨的她也輕易地被摧毀。
夏梨偷東西的事傳開之後,鐘晴也放棄了當體育生,上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鐘愛和方心經常陪着她,總是說着“學習很累也可以不學”,總是希望她無憂無慮地活着。
她忽然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沒有人期待她,沒有人看着她,沒有人渴望她。
直到高二的一次下課,她單獨回家時碰見被小混混糾纏的女生,對方還是重點高中的,她上前幫了忙,比劃了一下那跆拳道就把那些小混混唬住。
女生見到她又是鞠躬道謝的,這一幕正巧被同班同學看見,隔天大家都在說她見義勇為,便陸陸續續向她搭話,那初中讓莫莉受傷的謠言也慢慢地被大家遺忘。
那時候鐘晴發現,隻要她對女生好一些表現出保護者姿态,大家也就自然而然地依賴她幾分。
可還是不一樣,那些女生的眼中沒有她的影子。
她常常懷念夏梨。
偷竊事件後家裡就斷了對夏梨的資助,雖然她明白夏梨做得不對,可她忍不住擔心夏梨。
擔心對方吃不飽飯,擔心對方是不是被欺負,擔心對方是不是還在偷東西。
經過打聽她要到了夏梨的聯絡方式,意外地通過了好友申請。
她問夏梨缺不缺東西,她可以給,夏梨隻是回她一句神經病就沒理她。
她孜孜不倦地問着,問候對方的一日三餐,給夏梨發紅包但都被退了回來,也就隻有問題目怎麼做時,夏梨會回幾句解題過程。
鐘晴雖然看不懂,但莫名安心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