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養液中途換過一次,打完之後已經差不離淩晨一點了。
蕭溫妤是在拔針的時候醒的,眼底還泛着晶瑩,讓環胸站在一旁的阮盛意心都軟了一瞬。
是做了什麼不太美好的噩夢,還是心底的恐懼已經深入到了這種程度?
護士拔了針,簡單交代了一下就離開了,于是空蕩蕩的病房裡便隻剩兩個人。
阮盛意靠在窗口,微微折腰,攔下了大半月光。
她方才折騰自己的員工來送了次衣服,一套她的,一套蕭溫妤的。
阮盛意此時就換了一套整潔的衣服,寬大的白毛衣罩着兩條穿着休閑褲的搭在一起的長腿,長發披散在身後,整個人看起來清泠泠的,似月上仙,不苟言笑,不染凡塵。
目光在空中碰撞一次。
蕭溫妤的嗓子還啞着,也不敢看她,盯着不遠處的房角,啞聲道:“阮老闆……”
阮盛意認命般地歎了一口氣,松開胳膊,走過來,輕輕握住她冰涼的雙手,“我氣你一次,你氣我一次,公平了。”
蕭溫妤涼涼一笑。
阮盛意到底是講不出來什麼重話,她緩緩呼出了一口氣,道:“睡吧,我在這裡,安心地睡吧。”
“先睡飽了,休息好了,咱倆再聊咱倆的事兒。”
“渴的慌。”女人軟了聲音,有幾分嬌弱。
“……”
阮盛意繃着一張臉出去替她接了溫熱的水,放在最敏感的脖子裡暖了暖,确定溫度是合适的後才進屋,坐在床邊,冷着臉把床搖起來些,又把杯子遞給她。
反正她今天别想看到一點好臉色。
至少現在别想。
蕭溫妤雙手捧着杯子,小口地啜飲着。
栗棕色的長發随着她的動作緩緩落下,擋住了她全部的神色。
鬼使神差,阮盛意擡手撩開了垂落的碎發。
恰與一雙正在偷偷瞄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偷偷瞄她的人忙收回眼神,輕咳兩聲,“咳,謝謝你。”聲音裡的沙啞感終于沒那麼重了。
阮盛意動了動嘴角,洌聲道:“不用謝。”
她想問,這個謝謝和之前的謝謝有沒有什麼區别。
這個謝謝是什麼意思。
之前的謝謝,那些不合時宜的謝謝,又有什麼意思。
但她有點講不出口,最終也隻能牽了嘴角,沉聲道:“睡吧。”
“……你那兒帶皮筋了嘛?頭發,有點煩躁。”
阮盛意遞給她。
蕭溫妤攏過自己的頭發,在發尾輕輕一約束,歎道:“我都想剪了這,太不方便了……”
阮盛意扶着她的胳膊,顫了顫嘴角,低聲道:“别剪。”
蕭溫妤微愣,“什麼?”
“……别剪,我……總之,先别剪。”
阮盛意順手接過碎發,用手指當梳子,輕輕攏了攏,低聲道:“别剪了,别為了孩子犧牲那麼多了。”
“不值得。”
蕭溫妤微微勾了勾唇,雙手合在身前,輕聲道:“這些事情哪裡能用值不值得來形容呢?”
“那還能用什麼來形容?”阮盛意埋着頭,替她紮好了頭發,“那還配用什麼來形容?”
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默之中,阮盛意沉着臉放平病床,看蕭溫妤躺好了,這才去按滅床頭的小燈。
女人再次用虛弱的聲音開口,是她轉過身去準備拉窗簾時。
透亮的月色已經劃過窗棂,隻剩一點點尾巴,泛着冷光,讓本就甯靜的病房更顯得安甯。
蕭溫妤向來以溫柔為底色的聲音此時也染了幾分月色的涼,輕道:“我愛她,她應該也是能感受到的,那就夠了。”
阮盛意猛地握緊了窗簾,肩膀微微顫着,目光落在窗玻璃上的倒影。
就隻有一點點。
很模糊。
根本……看不清楚。
卻也是因為這份模糊,在阮盛意摘下眼鏡後更是隐晦不清,看不清講這話的究竟是她的好鄰居,還是曾經那個讓她“恨”到了極緻的瘋女人。
她扶着窗台,背對着病床,咬牙切齒道:“能感受到啊,當然能感受到了。”
“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能感受到你的愛,她會看到你為她付出的所有并将之記在心底,永遠地記在心底。”
“你不需要擔心她會誤解你的行為,因為永遠不會,她一定會很懂事,懂事到天然地會靠近你,能夠理解你的所有行為,并且依靠你。哪怕不理解,她也會天然認為你是對的,你是正确的,因為你永遠愛她。她愛你,就像你愛她那樣,你永遠愛她,那麼她也會永遠愛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抖,話語之間的梗塞與淚意愈發濃厚,整個人都趴在了窗台上,從身後就能看出來她為了站着付出了多少力氣。
蕭溫妤偏頭看她,看到泠泠月色讓她的背影——哪怕隻有這麼幾步的距離,看起來也孤寂極了,落寞極了,亦是,可憐極了。
她上下唇輕輕碰着,試探着說,“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