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能明白最近一段時間,芳絮佛教興盛的原因。
人間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由幽人統治的國家,這個不合時宜的身份,導緻皇室小心翼翼,民衆擔憂恐慌。
仙魔界之間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而幽人與普通人的矛盾也同樣激化着。
人們需要一個信仰來平息自己的恐慌,佛門的出現無疑是救贖。
至少在最近這段時間,甯溪能明顯感受到國内的氣氛沒那麼緊張了。
可她知道,這不過是一種表面的假象罷了。
她眼神複雜地伸出手,雨水砸在白皙的手心。
也許隻有冰冷能讓人短暫清醒。
甯溪長長地歎了口氣,轉身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蓦然刮起了一場大風,手上的油紙傘被吹走了。
少女急忙追趕,雙手托起長裙,腳步飛快地跟着跑起。
傘朝着陡峭的石闆路的下方飄去,最後停留在地上。
甯溪終于追了上來,彎腰蹲下,想要拾起。
然而仔細一看,傘骨被摔裂,粘上了泥土。
她歎了口氣,心想隻好冒雨跑回去了。
甯溪剛想要起身,一雙雪白的長靴出現在了眼前,陰影從上方傾落。
雨水打濕了額間的碎發,她似有所感,擡眸望去。
古寺鐘鳴,菩薩低眉。
她不期然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繪着水墨畫的油紙傘朝她傾斜,擋住了落在身上的冰冷雨水。
少年清瘦挺拔,白衣徒增清冷,佛珠戴在腕間。
雲化年,一場雨。
那是她和裴徵的初見。
*
“仙地為上,魔魇入地,民行走其間。雖為凡胎,亦有其志,正所謂天地萬物皆生而有靈,人為其本,民為根基,我等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人之種群謀澤,開我朝萬世太平。”
甯溪拿着手裡批量印刷出的狀元文章,面無表情地朗誦。
過了片刻,她哼笑出聲。
“表裡不一,裝模作樣。”少女起身扔了這張沾染墨香的宣紙。
一想到那天的場景,她就來氣。
一開始,這人還算客客氣氣的說話,問她是誰,要去哪,雨很大,需不需要他相送,直到甯溪道出自己的身份,對方頓時神情怪異,眼露鄙夷,丢下一句“裴某有事,先走一步,殿下慢慢逛。”
然後給她留下油紙傘就跑開了,好像她是什麼洪水猛獸,讓人避之不及。
甯溪扯住了一個路過的小僧,一問才知道,此人便是裴徵。
……
“公主,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啊?”小梅一邊為她研着墨,一邊輕聲細語道。
甯溪回過神來,支着額頭悶聲道:“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那麼讨厭幽人呢?我父皇自創立芳絮以來,體恤民生,勤政愛民,從未有過暴戾之舉,可是百姓們還是對他,對皇室抱有敵意。”
她煩躁地扔下筆,看着面前剛剛撰寫好的文章,心底滿是不甘:“我若是也能參加科舉,那狀元郎的名頭必不會讓那厮奪去,我會讓所有人都看到,幽人的生命有多出色。”
聞言,小梅沉默了,連研墨的動作都漸漸停下了。
她也是幽人,明白這種被歧視的感覺有多讓人難受。
她隻能低聲道:“殿下,誰讓我們一生下來就是有罪之人呢,隻能……”
“荒謬!”少女拍案而起,憤憤不平道:“那些所謂的神明高高在上,視凡間為玩物,随意捏造一片極陰之地,就讓我們成為了有罪之人。”
“有罪?我何罪之有。”
甯溪眼神明亮,背過手,拿起自己所寫的文章,跑到廊外,擡眸望向蒼天,意氣風發地笑道:“我甯溪,從不為我的幽人身份而自卑,我就是天地間最好的女郎!”
小梅跟随她跑了出來,見此,忍不住微笑。
她的公主,當然是最好的。
明媚的夏天,蟬鳴不止。
悠悠陽光慷慨散落在芳絮每一片土地。
“公主,你說會有那麼一天,幽人不再受歧視嗎?”
“當然,人本就生而平等。”
少女的聲音堅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