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綿不絕地下,落在屋檐,順着瓦片滴落在紅磚白瓦的廟牆。
地面髒污的泥水中,混雜了鮮豔的血絲,血水越來越濃,刺眼的顔色映在僧人們膽戰心驚的目光中。
聖秋寺寬大的匾下,一個老僧人趴在地上,兩旁的太監正面無表情地将手中的闆子擡起擡落,闆上的釘子勾住了他背後模糊的血肉。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他的身後,跪着一片僧人,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哭嚎求饒。
一門相隔之外,圍觀的民衆竊竊私語,緊張又恐慌的氣氛席卷周圍。
“唉,這真是造孽啊。”兩鬓斑白的老頭看着對面的血景哀歎。
他身旁湊過來一個背着籮筐的小丫頭強忍着害怕,弱弱問道:“老伯,這到底是發生了啥,皇上要下這麼重的旨啊?”
“幾百人全部杖斃,這也太殘忍了……”
“住嘴!要是被人聽到,你不想要命了!”老頭悄聲怒斥,轉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女孩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過了一會兒,他确定沒人聽到,歎了口氣,悄聲回道:“還不是因為聖秋寺的主持說錯話了。”
“今年的狀元?”女孩驚訝道。
老頭搖了搖頭:“不是他,是另一個主持,他的父親裴道元。”
“裴道元前段日子與人喝酒,在宴席上口出狂言,辱罵了皇室。”
“此事傳到了宮裡,皇上震怒,這才下旨行刑。而且那位叫裴徵的小僧人如今也不是狀元了,皇上已經把他的文章作廢了。”
“不僅如此,我聽說裴氏的九族都要受牽連,被流放到苦寒之地。”
女孩聞言,喃喃道:“聖秋寺可是咱們芳絮最大最重要的寺廟,這是說了多難聽的話才會這麼嚴重。”
“據說是有關幽人血脈的話。”
若說剛才隻是些許驚訝,這次女孩直接驚到瞪大雙眼,她有些結巴道:“什……什麼,他竟然敢說這個,誰不……不知道現在的情形……”忽地,她噤住了聲,不敢再往下說下去。
老頭接着沉沉地歎了口氣。
“芳絮的雨,看來是不會停了。”
距離人群不遠處。
甯溪舉着油紙傘,目光複雜地望着門内的狀況。
金絲線縫制的華服垂落在地上,沾上了些許髒污,少女站在雨中,沒有絲毫挪步。
過了一會兒,她身旁又跑來了另一個少女。
小梅湊到她的身邊說道:“陛下還在禦書房内,幾個大臣跪在外邊,連皇後娘娘都被拒之門外,陛下誰都不肯見。”
“看來父皇還是沒有消氣。”
甯溪蹙着眉,捏在傘柄的手指微縮。
“殿下,咱們還是先回去吧,雨下的越來越大了,您會冷的。”小梅勸道。
甯溪阖眼,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想,狀況越來越糟了。
父皇此舉實在是沖動,各國都在做戰前準備,三界之間的紛争看來是不可避免了。
幽與人之間的關系本就緊張,尤其這段時間,國内氣氛緊繃,聖秋寺如今是民衆心中最敬畏,最重要的寺廟,父皇此時下令拆除聖秋寺,杖斃廟内所有僧人,此舉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最近,百姓的日子本就槽糕動蕩,此時他們的信仰遭到毀滅,肯定會生事。
再者,那些話說就說吧,反正她們幽人從小到大,這種話聽到耳朵裡的隻多不少,早就應該習慣了。
統治者如此易怒,容易被言語動搖,可不是什麼好事。
“懲罰過重了。”她淡聲道。
甯溪踩在野草橫生的泥土上,朝着聖秋寺的大門邁去,小梅不明所以,匆忙跟上。
她走到了門前,停下了腳步。
隔着雨幕,遙遙地對上了一道含着恨意的目光。
少女平靜對視。
在門内瑟瑟發抖的身影中,一個身形高瘦的俊美青年跪在人群最前方,雨水不斷滴落在裴徵棱角分明的臉上。
他冷冷地看着甯溪,嘴角流血,白衣早已被泥水與血水濺落得成一片污迹。
濃墨重彩的眉眼,隔着冷酷的命運,落成第二次相遇。
隻是,些許狼狽。
甯溪面無表情說道:“倒有幾分傲骨。”
随即冷笑一聲,再沒有說話了。
闆子落在後背的沉悶聲連綿不絕,又一個血肉模糊的身軀被拉下去了。
片刻後,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被粗魯地扯了過來,她含着淚,大聲哭泣。
太監面容不改,擡起闆子正準備打下去。
一道冷冽的聲音打斷了動作。
“住手。”甯溪走了過去。
太監們一看到她的身影,急忙下跪:“公主殿下。”
周圍的聲音也因為她的到來忽然消失。
隻有雨滴落在傘面上的“啪嗒”聲,還在甯溪頭上響動。
聽到她剛才的話,僧人們一邊懷着恨意與恐懼,一邊又希冀着懲罰能停止。而另一旁的太監們則是互相看了看,不敢說話,也不敢接着動作。
雖然是皇上的旨意,但是這位公主殿下的話也不能不聽。
她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子嗣,如果得罪了她,可不是一件小事。
然而這麼沉默下去也不行。
一個膽大的太監弱弱開口:“殿下,這是陛下的旨意,我們也不敢不做。”
甯溪聞聲,看了過去,聲音平靜道:“照我說的做,陛下若是怪罪下來,一切罪責由我來擔,你們不用害怕,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