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囫囵吞下肚,獨眼NPC滿懷期待地候着,候着。随着時間的流逝,他臉上的希冀逐漸轉為失望,凹陷的眼窩仍舊是空蕩蕩的,他期待中的眼球,新的填充物,并沒有如願長成。
他的笑容也因此變得僵硬而苦澀,深深的失望壓完了他的腰,他先是又趴在地上摸索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撿起了一時興奮扔開的金屬棒,随後,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靠近青年,擡手粗暴地扯下布條,調換了遮眼布的位置。這一回,他是看都不屑看對方的眼睛一眼,那隻依然完整的眼球,似乎已經徹底失去了對他的吸引力,引不起他一絲一毫的興趣。
接着,他再度踱步走回視力表跟前,幹巴巴地宣布,“我們繼續。”便又重複起了測視力的常規步驟。
青年僅剩着一隻眼,涕淚橫流,人也歪倒在椅子上痛苦的抽噎着,在獨眼NPC的催促下哭聲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凄厲。
他真的受夠了。
為什麼這個遊戲到現在還是不肯放過他?
同樣的問題他問過自己無數遍,始終沒有結果。
在标本室,他以為一切都可以結束了,哪怕那個怪物在死前留下了奇怪的話,他也不介意。
在他永遠平庸永遠被人瞧不起的人生裡,他第一次體驗到了成功的快感,他快人一步殺死了幕後黑手,一個一直混迹在他們之中的異類,一個怪物。
一切都會結束,他會搖身一變,成為自己從前想都不敢想的角色:一個英雄。
所有人都會用仰慕的眼光看自己,再也不會有人瞧不起他。
可一切并沒有結束,遊戲仍在繼續,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沒有辦法,隻能狼狽而回,想退而求其次,至少取走一些那怪物留下的藏品,讓自己在接下來的遊戲關卡裡獲得一些優勢,卻發現自己竟然晚了一步。
那些被自己領先一步的人,那些鼓勵自己舉起屠刀的人,原來早就蹲守在外,他們趁着自己回報喜訊時,已經迫不及待地瓜分完藏品,是一樣都沒有給他剩下。
他沒有得到心心念念的鮮花和掌聲,等着他的是暴風雨般劈頭蓋臉的訓斥,他們說:
“你怎麼沒搞清楚狀況就這麼沖動呢。唉,你這人啊。”
“是啊,你怎麼胡來呢?”
“你問藏品?還是讓我們替你收着吧,你先冷靜冷靜。”
“就是,你都抖成篩子了,還自己到處亂跑什麼?别給我們添亂了。”
“你樣子不對勁,是不是發病了?别想着藏品了,給你你用的來嗎你?”
“對啊對啊,你去休息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們吧。”
我沒搞清楚狀況?
是誰信誓旦旦說他是怪物?
我沖動胡來?
是誰告訴我危機迫在眉睫,急需一人勇敢出頭?
我添亂?
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你們雙手贊同的嗎?
我做了那個勇敢的人,做了你們都不敢做的事,反倒成了衆矢之的?
成了你們口中需要冷靜冷靜的人?
我真是一個蠢貨。
他,你們,到底誰才是怪物?
獨眼NPC伸出手指,一根一根的往下掰,“一、二、三、四……還有八個眼球,噢不,還有四個病人在排隊呢,你要磨磨蹭蹭到什麼時候?”
大屏前的塞勒斯目睹青年的慘狀,同情之餘也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而埋頭寫寫畫畫的沉默青年隻是從地上撿起了自己不小心掉落的本子,繼續寫寫畫畫,仿佛周遭的一切與他毫無幹系,他的世界就隻有他手中的筆和本子。塞勒斯湊過去看了一眼,本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鬼畫符,非要形容的話,像是亂七八糟符号的堆疊,塞勒斯使勁兒瞧了半天,愣是一個字沒看懂。
看不懂就問,他于是問,“你畫什麼呢?”
青年沒有回應,回應塞勒斯的隻有沙沙的落筆聲。
塞勒斯再次感受到自己身為明星的尊嚴受到了挑戰,他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無視。于是他當即亮出了殺手锏:話痨攻擊。
“小夥子你聽我說啊……”
于聲聽着周圍傳來的無休止的唠叨,習以為常。他此刻的注意力不在屏幕兩頭的任何人身上,他在看視力表——視力表有缺字。
缺的數量不多,主要集中在下排,倒數三行,正是方才字母出現扭曲移動的那三行,也是冒出挖眼利爪的那三行。缺字不像是壞事,倒像是“善意”的給玩家排除了部分困難選項。
如果能全部都“缺”了……
獨眼NPC突然提高音量,喝止道,“一個大男人的别哭了,吵不吵啊你?吵得我都忘記跟你說規則了。”就見他手持細棍搖搖晃晃地指着視力表上的字,盡量擠出笑容,和顔悅色地說,“看不清是吧?沒關系,所有看不清的,不确定的字母都是可以擦掉的。”
“我個人啊可以向你提供幫助。允許你用治療進度與我交換字母。20%的治療進度就能抹去一個E字。很劃算是不是?”
青年崩潰地盯着提出交易的獨眼NPC。
他自然明白交換意味着什麼,如果治療進度是逃離遊戲的通行證,那麼他交換出去的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怎麼,不肯交換嗎?”獨眼NPC又是唉聲歎氣又是搖頭的,自顧自糾結了半晌,終于做出了自以為巨大的讓步, “好吧,給你打個折,19%,好吧?這已經是很大的優惠了。你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