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依舊沒有答應。
“你不換是吧?好啊,”獨眼NPC收起笑臉,立刻換了一副冷面,用金屬棒在視力表上尋了片刻,最終戳中染血的E字——正是剛才挖去青年眼睛的字母。
獨眼NPC用威脅的口氣開口逼問,“看看,你好好看看這裡,真的不換?”
眼窩傳來的陣痛讓絕望的青年放棄了掙紮,他麻木地點了下頭,說,“換。我換。”
“好的,我們開始吧,”獨眼NPC這才恢複了和顔悅色的表情,貼心地囑咐,“我來指,你來答,需要交易的時候告訴我一聲就可以了。”
視力測試繼續進行,開頭依然很順利,等金屬細棒移動至倒數三排,字母又開始了無規則的扭曲旋轉,青年不出意外的喊停,交換出了自己的治療進度。
“好啊,好啊。”獨眼NPC甚是滿意,“說吧,要塗哪一個?”
“左邊,不,右邊……中間 ?”
青年竭盡所能地瞪大着眼睛,想從陳舊的紙面分辨出旋轉最快,最難以辨識的文字。
隻要抹去最看不清的字,其他轉速較慢,字迹扭曲模糊程度較低的字母于他而言仍然有看清的希望。他可以不用抹去那麼多字,也可以犧牲更少的治療進度。
獨眼NPC表情已不耐煩,“你選好了沒有?”
青年有氣無力地說,“選好了,我選右邊倒數第二個。”
獨眼NPC眯着眼,伸長脖子靠近破舊的視力表,突然間,他從喉嚨發出一聲粗粝的“呵忒”,一口粘稠泛黃的唾沫噴湧而出,就這麼被他猛吐在了自己的掌心!之後便是反轉手掌,随手往紙上一抹。
“哇,好惡心!”屏幕這一頭的塞勒斯表情嫌惡地退後一步,他仗着有空間上的阻隔,屏幕那頭的人聽不見自己的批評,不可能掉頭朝他吐口水,故而不遮不掩地吐槽,“他怎麼不講衛生啊!”
不講衛生的獨眼NPC兢兢業業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用唾沫抹去了字。大功告成後,他松了一口氣似的回過頭,說,“好了,塗好了。”
青年愕然,他難以置信地盯着視力表上那個被塗抹的字母,哭喪着臉用幾近哀求的聲音抗議道,“我要塗的不是這個字啊……”
不是這個字,根本不是這個字啊!
“不是這個字?”獨眼NPC瞪大了眼睛,他不信,于是湊近了視力表,将眼睛眯成一條縫,仔仔細細端詳了半天,仍是将信将疑地回過頭,問,“真的不是?”
青年不敢直說,脫力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視力以前可是5.0。”獨眼NPC不服氣地反駁,“你在批評我視力不好?”
青年面如土色,失望讓他喪失了所有的力氣,短暫的剝奪了他的語言能力,他說不出一個字,隻知道一味地搖頭。
“行吧,還要塗嗎?再交換百分之十九的治療進度,我就再給你塗一遍?”
青年如今是砧闆上的肉任人宰割,隻得再次點頭答應用治療進度交換一次塗抹。
這一回,獨眼NPC的動作很慢,一隻眼睛謹慎地在眼眶裡骨碌碌打着轉兒,總算是沒有塗錯。
……
屏幕外,灰與于聲之間不同尋常的安靜氛圍已經持續了有一段時間。
當灰用一個“嗯”字簡潔地肯定了自己的死訊後,于聲沒接話,遲遲沒能琢磨出如何接話。
平常,如果有人得知誰家親朋遭遇不幸離逝,無論親疏如何,這人理應做的通常是給出言語上的安慰。便是再詞彙貧瘠言語笨拙之人,也都聽過幾句寬慰人時的常用語,無非是勸人 “别太難過”“多保重自己”“人會在天上看着你”“節哀順變”等等。若是關系熟絡些,還能互相慰藉,共同回憶逝者曾經做過的好人好事,通過彼此傾訴悲傷或者抱頭痛哭緩解心中遺憾與痛楚。
不過,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
首先,氣氛不太悲傷。面對“死人現在就站在你面前”的局面,随便換個聽衆或許都隻會覺得驚悚,根本來不及悲傷。
其次,死者本人不太遺憾。他好端端的站着,可說是活蹦亂跳的,既沒有表現出絲毫悲傷,也沒有透露絲毫遺憾,隻面不改色的用旁觀者的語氣坦然地肯定了一個過往的既定事實,讓人摸不清情緒,便是想寬慰幾句也無從下手。
更離譜的是,死者本人選擇反其道行之,非但沒有回避話題,反而表現得饒有興緻,大有要把話題延續下去的意思。
灰微微偏頭,真誠地詢問,“您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語氣裡透出隐隐的期待。
“……”于聲無言以對。
他心裡自然有不少疑問。
誰殺的你?他已經有了答案,剛才被拖走的青年就是兇手。
為什麼要殺你?他卻還沒有答案。
他可以猜到很多可能。
可能是灰說話方式與NPC存在相似之處,或許是被誤會成了NPC,可能隻是某一場遊戲刻意引導的自相殘殺,也可能是貪心不足之人觊觎灰的個人藏品……
無論用什麼話術來提問,都不可避免地會讓受害人被迫回憶起血腥的過往,即便當事人表現的沒心沒肺渾不在意,于聲也不想不願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問出紮心的問題。
死于他人的殘忍殺害,于身于心,都不可能是一段平靜的體驗。
沒有誰應該反複體驗這樣慘無人道的折磨。
反倒是灰不甘心,眨巴了兩下眼睛,追問,“真的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