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順從地坐下,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書桌前的楊若沉默地盯着那幾頁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折起的紙張背面寫着她的名字和地址,是林希的字,她再熟悉不過。明明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的消息,此刻卻有些不敢打開。
過了很久很久,她終于将那幾頁紙展開,入目是林希依舊靈秀的字迹。
若若:
形勢所迫,我隻能長話短說。這封信為了兩件事,一件是為了送信的那個小姑娘,她叫宋舞,她媽媽和我在同一病區,她如今無人可依,具體情形她會同你講明,請你幫她聯系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會照顧她。
另一件是為了我們。
小若,你還好嗎?我知道你這些日子一定很難過,費勁了心思才能見我那一面,我不僅沒能體諒你,還對你說了那樣的話,對不起。那天,你說我把你當成孩子,想要替你承擔苦難,替你安排好一切。不是的,一直以來,你都是我的支撐,如果不是你,我無法堅持到現在,還依然對未來懷有希望。我怕你擔憂,怕你難過,怕你心疼,才無法對你完全坦誠,卻反而更加傷害了你,這是我的不對。
若若,最近這幾天我想了許多,你是我要相伴着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人,我應當對你更加真誠些。這些日子我一直很害怕,也一直很想你。那天,你說你要留下來陪我,我忽然就什麼都不怕了。我必須承認,我當時其實很開心,甚至很渴望。我想我們就這樣一天一天地熬過去,或許也能熬到柳暗花明。
可是,若若,我們不能這樣。我們的未來不能隻剩下熬。你還很年輕,還沒見過更大的世界。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說,但我想告訴你,我不是要推開你,我是想你有一天更堅定地回到我的身邊。
我從不相信命運,我不相信我們生來就該遭受這些,命運不過是加害者的包裝,以此欺騙受害者認命。他們想要我們認命,我偏不要認,你也不要認,好不好?
我對未來依然懷有希望。我想我們從此刻起,不止是彼此的愛人,也是并肩作戰的戰友。我被困住了,但你要好好長大。等有一天,我會走回到你身邊,那個時候,你來保護我,好嗎?
若若,如果命運确實存在,那你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相信的命運。我相信我生來就該遇到你,也從未後悔喜歡你。
我等你,等你回來,等你帶我遠走高飛。
林希
那天,宋舞聽了很久很久從楊若房裡傳來的近乎撕心裂肺的哭聲,久到太陽斜斜地落了下去,久到季青将飯熱了一次又一次,久到她以為那哭聲永遠也不會停止了。
楊若出來了。
她打了一大盆水回了卧室,宋舞聽不到哭聲了,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水聲。
楊若又出來了。
她的頭發還濕漉漉地滴着水,但收拾得很整齊。宋舞這才看清了楊若的模樣,面色蒼白,嘴巴也沒有什麼血色,和她的眼神交彙時,她察覺到楊若的眼神和剛剛很不一樣了,眼眶周圍泛着血色的紅,竟是透出了某種強勁的生命力。
“你叫宋舞,是嗎?”,楊若和她說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聲音嘶啞。
“是,我叫宋舞”,宋舞終于看到了希望,忙道,“是林希姐姐讓我來找你,她說你會幫我”
宋舞望着她的目光小心又期盼,楊若摸了摸她的頭,保證道,“放心吧”,又問宋舞道,“你可以進去是嗎”
宋舞沒反應過來,楊若隻好說得更清楚些,“你可以進去封閉病區嗎”,她不是親屬,但宋舞有直系親屬在病區,應該可以進去,她的語氣裡帶着期盼。
宋舞使勁點頭,“能”
第二天一大早,楊若便帶着宋舞去了第二醫院。
宋舞從醫院出來,看到從遠處迎過來的楊若,小跑了幾步,剛走到楊若身邊,便聽她問道,“你告訴她了嗎?告訴她我要去上學了”
宋舞乖巧點頭,“說了。林希姐姐讓我告訴你,她等着你”
一九八四年九月初,楊若帶着宋舞,終于踏上了北上求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