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從高處俯瞰,魏宮的深夜密不透風。
拓跋弘坐在案前,案幾上堆疊的奏章橫在眼前,手中的筆在紙上無意識地劃動,墨漬緩緩暈染開來。
“夜深了,陛下可要歇息了?”絡迦悄聲走進來,小心翼翼地擠出這麼一句話。
拓跋弘回過神來,下一刻猛地擡手将筆狠狠擲于桌上,“啪”的一聲悶響,墨迹七扭八歪,還有幾滴濺在裡衣腰間。
絡迦吓得一激靈,忙上前收拾,賠了笑臉,“陛下如此操勞,不如讓昭儀……”
拓跋弘露出厭煩的神情,絡迦連忙止了話,見帝王霍然起身,負手踱步至窗邊。
那是墨黑如緞、了無星辰的夜空。
絡迦僵立原地,手中還攥着那方被墨漬沾染的絲帕,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順着鬓角滑落,不知不覺洇濕了衣領。
“昭儀……還好嗎?”
帝王的心亂了。
白日裡,太後親自将拟好的立後诏書遞到他手中,太後微微俯身,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告誡他:“拓跋仁的舊事,莫要牽扯更多的人了。”
“母後怕牽扯出馮家?”帝王唇角勾起一抹冷硬的笑,“既然如此就該管束住親族,又何必叫人屢屢上書舊事重提?”
太後緩緩擡起頭來,目光直直對上帝王的雙眸,“若不是蘅兒不願見陛下難堪,苦苦哀求,陛下以為,牽扯的僅僅隻是馮家?文成元皇後因何入宮,陛下不會不清楚吧。”
拓跋弘心中一震,“她……和母後說了什麼?”
“你太自負了。”太後眼裡露出輕蔑,“一隻雛鷹即便羽翼漸豐,也不該忘卻瞻前顧後。陛下行事,何必如此決絕?李家之于陛下,馮家之于我,從來都是同等重要。”
太後坦誠地說出了所求。
“既然如此,母後不該把張嫔禦硬塞進來。”拓跋弘的聲音透着冷峻與不甘,“沒有一件事換兩件事的道理。”
何況誰是困獸,尚未可知呢。
拓跋弘微微仰頭,雙眸望向那被宮頂遮擋的夜空,妄圖以這般姿勢将憤懑憋回心底。
昭儀……
他的枕邊人,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大膽。
這還是他從小認識的封蘅嗎?
她可以輕易向太後妥協許諾,為什麼不肯問問他的意願。
“昭儀來過許多次……”絡迦用餘光悄悄打量着帝王,猶豫再三,又繼續詢問,“陛下,要不要去昭甯宮……”
片刻寂靜之後,拓跋弘長歎了口氣,“去看看她。”
殿内燭火昏黃搖曳,封蘅手中捧着一卷書,心思卻不在上頭,眼神遊離不定,早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她才下意識地擡起頭,待看清來人,眼中瞬間閃過一抹驚喜,又迅速被憂慮取代。
她忙起身行禮:“陛下,我……”
“不必多禮。”拓跋弘輕咳一聲,目光落在她變得清瘦的面容上,“為何不告訴朕?”
封蘅須臾便反應過來,轉身對着宮人們輕輕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屋内唯餘二人,封蘅才輕聲說,“我原是想說的,當時陛下太過氣憤,還沒容得我開口。我心想,總歸太後不知曉盧源之事,翻不翻舊賬,往後日子還長。眼下她一心期望張嫔禦可以手鑄金人,陛下總歸能占得先機。”
“你……”拓跋弘凝視着封蘅,“朕說過了,朕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手鑄金人。”
“有什麼要緊?張嫔禦有母後撐腰,韓貴人又因不滿陛下賞賜心生怨怼,兒女私情,又何必在意呢?”
“你知道在朕心中不一樣。”拓跋弘上前一步,猛地抓住她的手,封蘅手中的書應聲落地,“不管你是真大度還是裝作不在意,朕在意此事。”
“母後執意将張嫔禦推出來,為的是她沒有子嗣。”封蘅輕聲歎了口氣,“公主不在了,我與馮家漸行漸遠,可母後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陛下就不想想,為何母後如此期待另立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