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琉璃瓦凝着寒露時,太子宏指尖突然動了動。馮太後腕間佛珠應聲而斷,九十九顆菩提子滾落,有幾顆落在抄了一半的《藥師經》上。
蘭芷看見太後藏在廣袖中的手指正微微發顫,藥碗騰起的熱氣氤氲着太子慘白的面龐,若隐若現的紫绀色讓她想起三日前暴斃的試藥宮人。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再加三錢犀角粉。”馮太後突然開口,腦海裡卻是小嬰兒初抱到仁壽宮,隔着三重紗幔傳來的嬰啼聲,比此刻太子的哮鳴還要清亮。
“如此猛藥,隻怕太子承受不住……”醫官戰戰兢兢地開口,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洇濕了衣領。
蘭芷也跟着揪心,她的目光在太子宏毫無血色的臉與太後冷峻的神情間來回遊移。太後卻仿若未聞醫官的勸谏,眼神空洞地凝視着太子,許久,才緩緩回過神,聲調冰冷:“事已至此,不照此用藥,還能有什麼好辦法。”
“是,是。”醫官連忙應了。
藥碗被端到近前,熱氣騰騰,醫官顫抖着手,用銀匙舀起一勺藥汁,送至太子唇邊。藥汁剛一觸及,太子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開,發出痛苦的低吟。
馮太後的目光依舊死死地盯着太子,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中有不忍、決絕,還有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恐懼。
蘭芷再也忍不住,撲通跪地,“再想想别的法子吧,太子定能熬過此劫,可這藥性太強,萬一……”
話未說完,太後猛地轉過頭,眼中的厲色讓她後半截話生生噎在喉嚨裡。
東宮上下愈發如履薄冰,太子宏的每一次微弱呼吸都揪着衆人的心。
蘭芷守在太子床邊,不停用浸濕的帕子輕拭他幹裂的嘴唇,喃喃低語:“殿下一定得撐住啊……”
馮太後望着斷了的佛珠和那半卷《藥師經》,雙手合十。
此刻拓跋道符起兵謀反的消息還遠在潼關。
魏宮籠罩着難以言喻的不祥氣息,封蘅來過東宮數次,眼看着太子的情形愈發糟糕,太後急火攻心,竟有一次嘔出幾點血來,她把此事告知拓跋弘,帝王神情平淡,盯着桌上的兵防圖,“你不必為她憂心,有幹兒也是一樣的。”
“韓姐姐就非死不可嗎?”封蘅難以相信此刻拓跋弘竟如此冷淡。
他擡起頭來,“要是太子能活,她就不會死。”
封蘅動了動嘴唇,還想說些什麼,可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雍州司馬段太陽密報拓跋道符謀反的信函呈送到太和宮隻比盧源的密信晚了兩日,這天氣溫驟升,東宮西北角一株枯死的合歡莫名其妙有了生機,夜裡,太子的病情終于有了好轉的起色。
或許是太後的虔誠感動了上蒼,或許因為太子是真正的天之子,太子此後一天好過一天,東宮終于從陰霾中逐漸複蘇,消息傳到昭甯宮,封蘅長長舒了口氣,窗外陽光明媚,暮春初夏的時節,就應該是最惬意的時節。
拓跋弘恢複了對太子冷淡的态度,命人不鹹不淡送去些賞賜和關愛,以示皇恩浩蕩。
段太陽的捷報驚破平城殘存的春寒。
盧源在段太陽将拓跋道符首籍呈送朝廷的前一晚回到平城,自景陽門的偏門進入魏宮,由絡迦親自引至太和殿。
他提及段太陽的真實身份,帝王神色平靜,隻淡淡說了聲,“此去長安你做的很好,刑獄中事你最熟悉不過,什麼人該留,什麼人該肅清,也得有把明尺。”
“臣明白,必不負陛下期望。”盧源領命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太和殿的長廊盡頭。
拓跋弘沉默半晌,才問,“段太陽到哪兒了?”
“回陛下,說是這兩日就到平城。”
拓跋弘在武英殿賜酒,司馬跪拜,見到天顔,原本嚴肅沉着的眼睛蒙了一層霧氣,他什麼也不要,恩賞、封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