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沒有應答。
封萱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命菱渡将禧兒帶出去,她才一邊哭一邊說,“你說說話好不好。”
“我沒事。”封蘅語氣變得淡漠,“阿姐方才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
才沒有。
“蘅兒,我把阿爹阿娘葬在了平城,就在城郊的白登山,春日裡海棠盛開,如雲似霞的,他們沒有離開咱們,隻是讓咱們早些經曆……”
“為何不歸葬景縣?”封蘅打斷她,“是不能,是不是?”
“蘅兒……”
“果然。”她的神情愈發冷漠。
“是。”封萱不再打算瞞她,“阿爹已經在族譜上除名,阿娘她……從來不曾被承認……”
封蘅癡癡笑了起來。
半晌,她喃喃說,“阿姐,這世道人心好惡心,從公主過世我就明白了,今時今日我甚至有些怨恨阿爹,素絲羔羊,何嘗不是冠冕堂皇,虛僞至極!”
“事已至此。”封萱本不願舊事重提,倘若封蘅是十足怨恨拓跋弘,那麼她活下去也會有個支點,即便是仇恨,可她說出這樣的話,分明是心灰意冷,連活着都沒有力氣了。
她緩緩說,“這是我第二次經曆這些事了,你知道我生母怎麼死的,她的冤枉委屈永遠無法洗刷清楚了,可我還是平安幸福地長大了,因為阿娘代替了生母,為了不辜負阿娘的疼愛,我一定會認真地活着。”
封蘅想起了公主,她突然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吸進肺裡,又像是要将心中那壓抑許久的痛苦全都呼出去。
昭甯宮的情形詳細地傳到了帝王的耳朵裡,他容忍着刀傷的疼痛,對昭儀又愛又恨的情緒愈發濃烈,日積月累的思慮更加引發他的惱恨。
在高椒房接二連三的沖撞下,大約是昭儀的情形愈發糟糕,帝王終于松口,準許高椒房去探望。
高椒房早就聽聞了封蘅對禧兒冷淡惡劣的态度,對于她父母的事,終歸說什麼都顯得蒼白,可稚子無辜,她将嗣音帶了來,封蘅總算對禧兒有了些許笑臉,禧兒用胖乎乎的手擦他母妃臉上的淚珠。
“姐姐,你替我養着他吧。”
高椒房訝異地看着她,“蘅兒,孩子可不是自願到這世上來的。”
禧兒無所适從地看着封蘅,突然嗚咽着牽起高椒房的手,有些無所适從地說,“等母妃身子養好了,我再回來……”
高椒房鼻子酸了,親昵地抱住禧兒,過了許久,她才讓乳娘槿将皇子帶走,才又緩緩說,“我來之前,陛下叫我和你解釋,他本是要赦免令尊,所謂責其首而寬其從,可惜令尊過剛易折……”
黎明後從窗棂裡漏進的淡藍色晨光,封蘅聽見宮門外禧兒極力壓制的哭泣,她麻木地擡頭望着不遠處逐漸刺眼的日光,再一次審視自己一路走來的錯失。
“你以為他赦免我父親是仁慈嗎?他是為了彰顯他的權力,不殺父親,才能夠讓朝中官員明白,讓仁壽宮的太後明白,他才是大魏的天子,可以輕易對寵妃的父親仁慈,無論阿爹犯下多大的錯,或許他還在在期待這過錯越大越好。他從來都明白阿爹是被人陷害,從沒想過要為阿爹讨回公道。”
跗骨之蛆,哪兒有淨日?
“他是帝王……帝王二字,從不是明對錯,辯是非,而是調陰陽,分主次。”高椒房握住她的手,悲哀地說,“蘅兒一定明白,思皇後不就是這麼死的。”
好生荒唐。
高椒房的話一點沒錯。
可她怎麼能接受,又該用什麼心情接受。
封蘅的目光飄揺到很遠,遠到她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看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