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萊那攪拌着鍋裡肉湯,介紹着方才獵人小隊的成員:
“布麗——你已經認識了,是我的侄女,才16歲。卡琳是拿箭指着你的高個,你肯定忘不掉。弗裡帕是短發的那位——她說話不好聽,但沒有壞心眼。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你别在意。”
肉湯的香氣引來了不少人,大家三三兩兩地走進來喝湯。
人人都好奇地看着坐在火塘邊的朱諾,問葉萊那:“這是誰?”
門口傳來一聲大笑:“是我們今早撿回來的城裡姑娘。”卡琳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二話不說抄起勺子,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人人都好奇地問她從哪兒來,朱諾隻好硬着頭皮把早上瞎編的話添油加醋地再講一遍,希望她白皙的皮膚、身上的傷多少給這個故事多少增添一些可信度。
有人說了幾個附近的地名,她都回之以搖頭:“我是躲在拉牧草的馬車裡,等天黑了之後跳車的。我來的地方離這裡很遠。”
畢竟在樹上過了一夜,還被鹿那麼頂了一下,她的虛弱不是裝出來的。
朱諾保證自己過個夜就會離開,還裝模做樣地問了附近城鎮的方向。
薩米人沒多為難她,開始聊自己的天。她注意到她們的瑞典語口音濃重,其中混雜着大量她聽不懂的詞。
在樹林裡剛開口的時候,她還有點心虛,以為是宮廷中習得的标準瑞典語和當地瑞典語的區别,一度擔心自己穿幫。後來發現她們是薩米人,瑞典語也不是她們的母語,隻不過和她對話的時候,她們會使用盡量多的瑞典語。
這些用薩米語交談着的人裡,唯一的例外就是葉萊那。
她瑞典語說得極好,帳篷角落裡甚至放着一兩本書。
朱諾隐約感覺,葉萊那也是個異類。
接下來的整個下午,她一直跟在葉萊那尾巴後面打下手,忙得腳不沾地。
她親眼看着葉萊那熟練地用小刀将桦樹皮整片剝下,那薄薄的一層柔韌又光滑,像一張天然的、長寬一米的紙片。而且,樹接下來的生長據說也不會受影響。
朱諾大開眼界。
她想起一集叫《齊馬藍》的美劇,畫面中心總有一個藍色的方塊,簡潔而富有哲學涵義。
正如此刻,手裡這塊卷曲的、矩形的樹皮,帶着淡淡的天然紋路,出現在這樣一個古老、原始的森林裡,卻有着一種意外的後現代藝術感。
在聚落的各處,朱諾都看到了樹皮編着的各種東西——磨刀石套、茶葉罐、甚至水桶。
葉萊那之前背着的包就是100%樹皮制造的,精緻程度和後世那個以皮革編織著稱的設計師品牌的包不相上下。
朱諾毫不吝啬地扮演沒見過世面的城裡人,捧着贊歎了好久,直到葉萊那答應送她一個。
晚飯後,她披着薄毯在火堆旁,學着用樹皮搓繩子時,終于找到機會問了一句:
“葉萊那,怎麼你會那麼多東西,而且瑞典語說得比别人都好。”她小心撕扯着桦樹皮,盡量随意地發問。
葉萊那正在編繩套,聞言一愣:“森林裡人人都會許多東西,而且,誰告訴你獵戶不能說好瑞典語?”
朱諾連忙說:“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好奇,你還讀書,這不太常見。”
這個年代的識字率不能說是很低,隻能說是文盲遍地,上過學的女人更是鳳毛麟角。
葉萊那沒有立即回答,低頭打着繩結,突然說:“這裡繩子沒搓緊,剛剛教你的怎麼又忘了。”
朱諾趕緊返工,思忖着自己問得是不是有點唐突,一邊把裹在身上的毯子緊了緊。
“你呢,你識字嗎?”葉萊那反問。
“我嗎?”朱諾當然不能說自己本來就會中英文,母親說法語、德語,老師教過北歐各國的語言甚至一些拉丁文,“讀過一些書,些微認得幾個字。”
“你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吧?看你的手就知道。”葉萊那直白地說,“關于丈夫的部分是真的嗎?”
朱諾别無選擇,半真半假地說:“是真的,但我還沒嫁給他,是在婚禮前夜逃出來的。”
葉萊那點點頭,卻沒有繼續問下去:“能認字就很好了。我這有一本關于草藥的書,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讀一讀。”
朱諾受寵若驚。她猜測過,葉萊那能在小團體有相當的地位,如果不是薩米人特别尊重長輩,就是她掌握了一定的技術和知識。
雖然她本人不一定需要,但草藥知識無疑是一個人在遊民裡安生立命的資本,因此她幾乎是充滿感激地接過了那本有點破舊的小冊子。
朱諾一翻開書,就忍不住擡眼偷看葉萊那。
葉萊那她正手腳麻利地把早上在林中采到的草藥倒挂在一根幹樹枝上,然後把木條懸在火堆附近。吊着各色草藥的木條在火爐邊溫暖的空氣裡打着轉兒,像沒有聲音的風鈴。
她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小冊子。這竟然不是她以為的潦草手抄本,而是一本印刷的草藥志,有許多的木刻插圖,配文簡潔流暢地描述着圖中植物的習性和功效。
這種書此時應當非常昂貴,她不由得再次審視葉萊那。
一個森林裡的獵戶,是怎麼得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