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并不是很壞的選擇——再往北即使對薩米人來說也太冷了。而瑞典剛經曆了戰争,死了太多的人,大片的土地空了出來。
沒人阻攔她們,沒人驅趕她們。她們躲開大路,靠着狩獵和采集,一路到了這裡。
葉萊那說着,突然轉過頭,對着一直默默聽着的朱諾笑了一下:“你看到了,我們不是獵戶,而是戰敗者。族人們倒下後,我們隻能站起來,拿起沾着親人的血的武器,學着團結起來,保護自己。”
朱諾聽着,露出安慰的微笑,“也許你們當獵戶當得還不錯。”
“無論如何那是一場逃亡。我們失去了太多,現在也隻是找到了一個臨時的落腳點。”葉萊那,目光越過火焰和帳篷投向北方,輕輕歎息,“還有很多人遷回了北方深處,更冷、更荒蕪的地方,但那裡至少安全。
“也有些人像我們一樣,找到了另一片土地。但無論在哪兒,我們都還記得那些燒毀的帳篷和倒下的人。”
葉萊那看了看她,突然如夢初醒地站起來:“哎,我說得太多了——忘了你是病人。來,再喝一碗藥。”
小鍋裡炖的據說是歐白芷的藥粉——她昨天把葉萊那的草藥志也掃下來了,此刻速查了一下,确實對症。
北部墾荒的政令是她原本的未來丈夫簽發的,以伍爾麗卡未來的政治影響力,無論她是否履行婚約都不能左右。
即使政令可以改,百年難遇的天災和衍生的戰争、疾病,又豈是人力可改?
她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知道的:“葉萊那,天還會冷下去的,你們還得向南去。”
“是嗎。”葉萊那疲憊地笑笑,“城裡人說的?”
“是,城裡有人專門研究氣候,他們說天氣還會冷上十幾年。”朱諾半真半假地說,“也許你們可以去半島南邊的斯科讷地區——那裡更暖和,而且百廢待興,一定非常需要勞動力。”
“城市?”葉萊那搖搖頭,“我們生在森林裡,隻會在森林裡生活。”
朱諾捧着碗,歐白芷喝起來有些苦澀,但她眉頭不皺地喝了下去。
還得再想想,這件事一定有更好的解法。
喝了許多湯藥,在暖融融地帳篷裡窩着,一天下來,朱諾已經感覺好了許多。
期間有不少薩米人來探望她,送上贊美和祝福的話。
傍晚,布麗見葉萊那不在,又溜了進來。
她悄悄地從懷裡拿出了什麼東西:“我想把這個送給你。”
那是一條古樸的項鍊,吊墜是一小塊金币,上面有個模糊的女子肖像。鍊子入手很沉——朱諾掂了掂,是實打實的真金。
“沒必要,這太貴重了。”她斷然說,“我救你是舉手之勞,換了部落裡的誰都會那麼做的。”
布麗急忙搖頭,淺藍的眼睛裡水光盈盈:“不,它在森林裡用處不大,但說不定可以在你未來的路上幫到你。我希望你收下它,可以嗎,朱諾?”
“好吧,”朱諾歎了口氣,将項鍊輕輕握在手心,“那我也希望你可以收下這個。”
她伸手從包裡掏出自己的銀酒壺,這是她從宮中帶出的僅有的幾樣随身之物之一。壺身雕刻着細膩的藤蔓花紋,花葉之間點綴着幾顆細小的藍寶石。不過,當初選中它僅僅是因為它便攜又能密封而已。
“好漂亮!”布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朱諾摸着布麗柔軟的頭發,說:“你是這裡第一個對我微笑的人,我早就想送你見面禮啦。”
布麗歡歡喜喜地抱住酒壺,笑容綻放在她臉上:“謝謝你!朱諾,我們也很高興你來到我們之中。”
入夜後,營地中央燃起了火堆,橙黃色的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面龐。人們圍坐在火堆旁,手裡拿着粗陶杯或角杯,裡面裝着他們用桦樹皮泡的茶。歡聲笑語交織在夜風中,氣氛比朱諾在宮中數月見過的任何社交場景都要輕松愉快。
人群邊緣,朱諾裹着毯子,坐在布麗搬來的小凳子上,感受到一陣陌生的溫暖。
前一天那些探究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善意的笑容和偶爾向她投來的點頭緻意,偶爾有人低聲提及她的名字。
卡琳舉杯大喊:“敬朱諾!”
“敬朱諾!”
她披着她們的皮衣,喝着她們的茶,仿佛真的成為薩米人的一員。穿越來三個多月,她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這些17世紀的北歐人民大聲念出來,帶着真正的善意和接納。
夜漸深,杯中不是酒,但醉意彌漫。
布麗吹起了樹皮做的短笛,音色清脆柔和,宛如空山鳥鳴。
弗裡帕抱着孩子,和着笛聲輕輕哼着斷斷續續的曲調。
卡琳帶頭,哼唱起粗犷的薩米民歌。她們的民歌節奏緩慢但铿锵有力,旋律如森林的風般悠長而深邃,帶着某種來自自然和曆史的力量。
薩米人的娛樂很少,音樂幾乎就是全部了。朱諾閉上眼,陌生卻動人的旋律環繞着她,仿佛幾千年的晨昏、草木、極光、風雪都照進其中。
而她,還能為這盤桓在森林裡的旋律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