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響起稀稀拉拉的笑聲,櫃台後的女人沉着臉看過來。
服務生面無表情地在灰衣男面前放下淡啤酒,酒水灑出來了一些。
朱諾感到如坐針氈。
中年男人又壓低聲音,溜了櫃台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我估計,就是倒黴被人栽了個贓。你沒看他老婆那張臉麼?愁得像人人欠她酒錢,哪還有心思好好管生意。”
灰衣男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喝了一口酒。他擡起頭時,目光和朱諾探究的目光短暫接觸,又迅速轉開了去。
朱諾也收回目光,戳了戳旁邊的瘦猴男:“兄弟,跟你打聽個事兒——去年冬天,拉爾森紡織廠是不是出過什麼事兒?”
“那個事兒啊。”瘦猴男舉起酒杯和她碰了碰,“看來你确實是外地來的,這事當時鬧得挺大的。”
朱諾扯了一下嘴角。
她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所以酒桌上其他人也聽見了,加入了話題。
中年男人哼了一聲:“那女的就是個婊子,一個鄉下人,聽說經常來城裡賣,惹禍上身也不稀奇。”
“跟那一點關系也沒有。”一個人湊近桌面,向天花闆看了看,仿佛這次将降下雷霆之怒的不是老闆娘而是某個在天之靈,最後才壓低聲音說,“聽說是廠主在倉庫盤貨,那個女巫半夜翻進來,當場就被抓住了。”
“所以她犯了什麼事嗎?”朱諾冷冷地問。
瘦猴男說:“可不是嘛,她是女巫,天天半夜詛咒廠裡的機器運轉不順,害得紡織廠産量下滑得厲害,那段時間确實布料啊衣服啊都奇貴來着。”
朱諾皺起眉頭,這和她聽說的紡織廠生産狀況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對面的灰衣男好像對酒桌上的話題失去了興趣,喝完一杯就離席了。
她繼續問:“詛咒?一個鄉下女工?”
中年男子拍了一下桌子:“你别不信!她們可擅長這個了。廠長是當着好幾個人的面搜出證據的——說她身上畫了血咒。城裡的的牧師也去了,說這就是女巫的邪術。”
瘦猴男喝了一聲彩:“還是你知道得多啊,人脈廣,是吧?”
“拉爾森,就是那個紡織廠主,我兄弟,我們一起喝過酒。”中年男子拍着胸膛,嘴角咧開,露出幾顆泛黃的牙齒。
朱諾不動聲色地喝酒,懷疑這個男的甚至不知道拉爾森長什麼樣。
鄰桌有個人好奇地追問:“這麼說,她的下場是——?”
“還能怎麼樣?”瘦猴男冷笑了一聲,“點了火啊,在河邊的空地上,當着全廠子人的面燒了。牧師當場宣讀了判決,要用火淨化林雪平、消除女巫的惡行。”
“我看報紙上說,燒她那天人山人海,大家都在叫好。拉爾森還當衆發誓,說廠子以後再也不會出什麼幺蛾子了。”
瘦猴男壓低聲音,神秘地說:“我就在現場,看着那女人被綁上火刑架,她脖子上有‘魔鬼的印記’!”
四座一片嘩然:“魔鬼的印記?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瘦猴男一拍桌子,“我親眼看到的!牧師說了,那是魔鬼親吻她的印記,是她背叛上帝、獻身邪惡的明證!”
鄰桌人問:“後來呢?廠子真的太平了嗎?”
在座的本地人想了想:“還真别說,自從那個女巫被‘淨化’了以後,布料生意好像的确回暖了些。”
朱諾擰起了眉頭。
她從這天得到的所有信息裡提取出了一些相互佐證的事實,隻不過這些事實和他們提到的現象未必有因果關系。
可以想象的是,利娜的“辦法”就是半夜偷摸進紡織廠的倉庫。
人人都知道那個冬天倉庫被各式各樣的原料塞爆了。庫房和工廠間的運貨小車川流不息,原料綿綿不絕地運來,布料源源不斷地運走。
連周圍村莊的婦人都被招來紡紗,有的還背着孩子。利娜三人每天在此起彼伏的嬰兒哭聲裡沉默地把織布機踩得冒煙。
利娜非常清楚,倉庫裡有上好的布匹,其中有不少出自她之手,但并不屬于她。
隻要她能偷出來一些,就能很容易地出手換成錢,然後換個城市生活。
很難想象利娜的小身闆是怎麼翻進倉庫的,但總之她是在那裡被抓到的。
朱諾握緊了酒杯,緊皺眉頭。
她自然是不信什麼“血咒”、“魔鬼印記”之說的,說不定隻是利娜來着月經,或者身上有瘀傷、胎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