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皇帝并沒有再來安華宮裡,元慧一個人待着也無事,随便從架子上拿了本書翻看起來,聽着院子外面熱鬧起來。
芸香捧着紅梅進來,笑着說道:“陛下很多禮物過來,還有這幾枝梅,姑娘可要出去看看?”
元慧芸香這樣,隻是淡淡地笑着,她合起書問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接納陛下?”
芸香走到軟榻邊上為元慧斟茶,她道:“奴婢不想讓您為難,但奴婢看得出陛下的用心,即便是太後和皇後都反對,可陛下依舊要留您在身邊,或許您自己都沒發現,柔嘉公主來的那天您其實是維護陛下的。”
“我隻是不願在有個人為我而受傷了。”元慧看着眼前含苞待放的梅花兒,随意地撥弄着。
“那花兒開得真好,正是屬于她的時節。”芸香順着元慧的目光看去。
“可落花呢?隻剩零落成泥了麼?沒人會留意吧。”元慧道。
“睿王已經走了,小姐如今也再不是王妃了,您正是那含苞待放的花兒,您隻是走不出您心裡那一步罷了。”芸香勸慰道。
“就算世人都知道王妃已經死了,可我自己又怎會忘記自己是誰呢!我更不會忘記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元慧看着芸香說道。
“小姐,世事難料,誰又能說得準未來如何呢,咱們能做的也隻有順應天意,順勢而為罷了,奴婢想和您說,往後您不論做什麼遵從自己的本心就好,更要珍惜身邊真正愛您的人,您要分清情愛和仇恨,不可将二者混為一談啊。”芸香說完便退下了。
元慧一個人在窗前坐了好久,或許,她真的該往前走了。
幾日後,那天元慧剛用了午膳,剛準備歪一會兒,就見田喜滿頭大汗的跑進來,咚的一聲跪倒在地。
元慧正要問,他便開口道:“ 小姐!元大人下獄了。”
“什麼?我爹...怎麼會呢?”元慧腦海一片空白。
冬蕊和芸香趕來,就見元慧沖跑出殿外,邊跑邊說道:“我要去面見陛下。”
芸香拉住元慧,勸說道:“姑娘,睿王妃已經死了,您現在同元大人已經沒有關系了啊!”
元慧定了定神,田喜跪在地上,攔在元慧前面,戰戰兢兢地垂着頭。
元慧見他似有話要說,便問道:“還有什麼事情?”
田喜結巴了:“回回回,姑娘的話,您奴婢查的睿王兩位側妃的事,有眉目了,隻是,隻是奴婢一直沒...沒有機會說。”
元慧的心口一緊:“她們怎麼了?”
芸香和冬蕊兩個人一齊将元慧攙扶回軟榻上坐好,元慧看着面前的田喜。
田喜跪倒在元慧面前:“兩位側妃都死了!”
元慧腦中一個驚雷,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剛剛聽到的:“什麼?”
“小姐,你小心身子。”芸香上前來安撫元慧。
芸香這才對田喜說:“你慢慢說給姑娘聽。”
田喜緩緩開口:“奴婢奉命去查看,多方打聽,終于在王氏的娘家遠房親戚那兒得知,王氏和李氏兩位側妃都在王府染病暴斃了,奴婢又問了之前在王府幹活的雜役,說兩位王妃過身的時候,王府附近的人都知道此事,因為大夥都傳說是因為王妃是難産而亡的,怨氣最大,所以王妃在王府停靈之後,睿王府便被詛咒了,所以王府剩下的女人都死掉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元慧百思不得其解。
元慧突然感覺到自己身邊的人都離開了,她仿佛獨自一人身處暗室,而且這間暗室裡,還有許多雙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像是要随時把她吞沒了一樣。天氣很暖和,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元慧現在很想知道芬兒和福嬷嬷好不好,她生怕她們也會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這到底是誰做得呢?
元慧招了招手,田喜湊到她身邊。
元慧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田喜退回來,點點頭:“奴婢知道了。”
“元大人的事,你也替我去查查看。”元慧又道。
“是,奴婢明白。”田喜說完,便行了禮,退了出去。
甯祥宮裡,幾日的齋戒下來,明妃疲憊不已,昨晚還去了昭陽殿侍寝,身子更是吃不消,今日便午睡得久了一些,她剛起身便歪在貴妃榻上安神,素墨輕輕為明妃捶着腿,半夏端着茶點捧到貴妃榻邊的案幾上放好,明妃擡眼,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香茶。
素墨柔聲道:“今日早朝,陛下已經發落了元朔,看來陳将軍的話,陛下是聽進去了。”
“讓本宮在靜安殿齋戒了這麼久的人,本宮自然要讓她嘗嘗本宮的手段,再說了舅舅在沙場盡忠,陛下當然會聽舅舅谏言了。”明妃起身得意地說。
素墨攙扶着明妃走到妝台前坐下,素墨拍了兩下手,端着水盆、手巾和漱口茶水的宮娥們魚貫而入,明妃依次洗臉、洗手、漱口,等明妃洗漱完畢,小宮娥行了禮,又出去了,明妃這才又面向妝台坐好,素墨上前來為明妃梳頭。
明妃看着鏡中的素墨,笑了:“本宮幫着皇後娘娘料理後宮,昨天在福甯殿,太後要本宮這樣做,本宮哪敢有二話,畢竟阮家和陳家還需要本宮。”
“娘娘總是為阮家和陳家的未來打算。”素墨一邊梳頭一邊道。
明妃一邊戴耳墜一邊囑咐:“素墨,你遞消息出去,接下來讓舅舅别有什麼動作,徐氏畢竟是新寵,她雖然不敢在明面上幫着元家,可難保沒有枕頭風吹給陛下。”
明妃明白現在正是家族在朝堂上重新獲得皇帝青眼的時機,皇帝和太後如今正暗中較勁,自己兩邊都得罪不得,稍有不慎,就會将自己和家族于萬劫不複之地,現在隻有左右逢源才得以生存。
素墨見明妃如此也明白了幾分其中的厲害,鄭重地點點頭,退出去傳話了。
天色漸暗,宮中各處都掌了燈。
元慧在安華宮中,坐立不安的踱着步子等着,隻是怎麼等都不見田喜回來,心中暗暗想,是不是情況不好?爹到底是得罪誰了?爹會不會死?
芸香走到元慧身邊,見她魂不守舍的,便勸說道:“小姐,若陛下真心待你,那必會來告訴你的,我們不妨在等等吧!”
“是啊!芸尚宮說的對,姑娘得寬心啊。”冬蕊端來茶水遞給元慧。
元慧推開了茶水,聽了衆人勸,終于不在殿中踱步了,她坐在椅子上,癡癡地望着門口,等着田喜帶來好的消息。
終于,她聽見院中有人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打開,是田喜回來了。
田喜一個躍步跪在元慧面前:“小姐,奴婢打聽到了。”
“是元大人在朝堂上觐言時,冒犯了陳将軍。”田喜道。
“陳将軍?”元慧反問道。
“是,是....”田喜正要說。
隻聽殿外,王勝高聲道:“陛下駕到。”
田喜看了元慧一眼,便止住話。
元慧朝他點點頭,他立刻會意,垂手立在元慧一側。
元慧站在腳榻上,走下來剛準備行禮。
皇帝走進來,一把扶住元慧,走向軟榻那邊,坐下來。
“陛下萬安。”元慧走到皇帝身邊,行禮道。
陛下指了指軟榻另一側,元慧又微微欠身,才敢坐下來。
兩個人中間隔着一個小案幾,兩個人都不曾開口,皇帝的胳膊靠在迎手上,冬蕊上好了茶默默地退下去。
皇帝拿起茶碗,一隻手輕輕撥弄着茶沫。
元慧擡頭示意芸香和田喜,兩個人行了禮退下了。
“元朔被朕關起來了,今天朕是專門過來和你說這件事的。”皇帝突然開口道。
元慧想到了皇帝會來解釋,可怎麼也沒料想到他會這樣開口,于是元慧“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你不知道?”皇帝反問道。
“不,隻是沒想到陛下會這麼....”元慧尋不知該解釋。
“朕會毫無顧忌地告訴你?”皇帝手上也不在撥弄的茶蓋。
元慧看得出他的身上仿佛被千斤重擔壓着,讓他不得喘息。
“朕總盼望着與你,兩心相知,永不相欺。”皇帝雙眼泛紅,看向元慧。
“陛下...”元慧的心像被蟲子啃噬着一樣。
或許是那一鞭,或許是更早,元慧的心早已經朝向他,元慧走到皇帝身邊。
皇帝一怔,擡頭看向元慧,他的眼裡露出了些許委屈和不甘的神色。
元慧立在皇帝面前,将皇帝攬入懷中,皇帝抱住元慧的腰,在元慧懷裡啜泣着,元慧輕拍他的後背。
過了許久,皇帝才站起身,淚眼婆娑的看着元慧時,皇帝像是在索取什麼,在試探什麼。元慧笑着,一點點靠近皇帝的唇,吻上了上去,兩人從未如此靠近,兩顆心在漸漸靠近.....
元慧披着一件鬥篷臨窗站着,身後的床榻上是歡愛之後睡熟的皇帝,繞了一大圈最終還是回到皇宮裡了,盡管之前自己無比抗拒這裡,盡管這裡暗潮洶湧,盡管這裡的人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可如今自己真的成了這裡的一員了,心中倒是五味雜陳。
元慧醒來時,皇帝已經出發去上朝,芸香說皇帝剛剛傳了口谕,下了朝要來用早膳,元慧便吩咐芸香打點好一切。
早膳時,皇帝說起元慧侍寝之後,冊封的事情來:“朕不想讓你被别人評頭論足,所以改名換姓的事情是免不了的了。”
元慧舀了一勺粥,送進在嘴裡。
皇帝見元慧不說話,便繼續說:“朕想了一夜,為你選定了在禮部修書的徐國昌為父,徐卿為人清廉,也不是什麼大官,知道你的性子,不愛張揚,家世過于顯赫的人家,想必你也不喜歡,他家隻有父子二人在朝為官,兒子你也知道,皇宮的羽林軍的都統徐世珩。”
元慧用象牙筷夾起小菜,放進皇帝的盤子裡。
皇帝看着元慧,繼續說:“朕想為你改名為徐子衿。從此你就是徐家的女兒了,改日朕再讓徐氏夫夫婦進宮來見見你,朕這樣的決定,真的很對不住你,要你改名換姓才能留在朕的身邊,你冊封那天,朕會給你個驚喜。”
元慧笑了笑,握住皇帝的手,說道:“是,子衿都聽陛下的。”
“你爹的事,隻能先委屈他老人家幾天了,陳将軍剛凱旋班師回朝,向朕上奏章,彈劾了幾位官員,其中就有你的父親,朕不得不顧及着他的面子,不過你放心,朕答應你,你爹不會有事,隻是事從權宜,你要相信朕。”陛下柔聲道。
“臣妾明白。”元慧道。
元慧感覺到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皇帝回握住元慧的手。
皇帝用了早膳就回昭陽殿處理政事,午後,王勝來宣冊封徐子衿的旨意,元慧端立在院内。
王勝宣讀完旨意,元慧便跪下來,用另個名字,另一個身份,接下了這道旨意正式成為了徐子衿,成了皇帝的後妃。
子衿冊封後的第二天,一切都跟往常不一樣了,宮人添了許多,她所戴的首飾一律成了宮樣兒,連衣裳都是皇帝讓内司局按位分新趕制的。
“可真難為他們了!之前奴婢想去要些筆墨,都跟扒他們層皮一樣難呢。”冬香端着水見到送來的那堆東西,忿忿道。
“這些話你可以不要出去說,咱們自己關起門來說說也就算了。”子衿道。
“奴婢明白的。”冬香絞了帕子遞給子衿。
子衿接帕子來擦擦臉,才說道:“過會兒我要去向皇後請安,芸香陪我去,你和冬蕊留下來把這些禮物都整理好。”
冬香點點頭:“是,奴婢知道了。”
子衿起身向寝殿走去,芸香跟在子衿身後,子衿坐在梳妝台前,芸香為子衿梳了個簡單的發髻,過了一會兒,芸香看着鏡中的子衿道:“才人,這樣打扮溫婉、大方,最相宜了。”
子衿看向自己脖子上的長命鎖,這是她小時候,母親送給她的,她親手将那鎖摘下來,遞給芸香:“幫我找個盒子裝起來。”
芸香雙手捧過,點點頭,退了出去。
子衿看着鏡中的自己,又将一支花钗插在髻上,再點綴上幾朵珠花,帶了一對藍寶石珠子的耳環,這才算打扮完畢,換了身素淨的宮裝就去長樂宮給皇後請安。
子衿走在長街上,長街上來往的宮人都在悄悄地瞅她,他們隻知道她是皇帝新冊封的宮妃,都在小心翼翼地同她行禮,子衿走得很慢,眼中含着熱淚。
她隻覺得自己走得這條路,離過去的自己越來越遠了...
子衿到了長樂宮,迎春迎了出來,笑盈盈地說笑:“奴婢給才人請安,皇後娘娘正等着您呢。”
迎春挑了簾子讓子衿進去,子衿剛進去,便聽皇後身邊的興茂通傳道:“才人徐氏觐見皇後。”
子衿快走幾步到皇後跟前,皇後儀态雍容的坐在寶座上,兩側分别坐着後宮的其他妃嫔,皇後穿着黃色的牡丹紋樣的宮裝,手上紅色的指甲,顯得手愈發纖細修長,皇後額發上的黃金和寶石交相輝映,襯得皇後更雪白無瑕,華貴端莊,不可一世。
子衿跪在皇後面前,興茂又宣讀了一遍旨意:“徐國昌之女徐子衿溫柔端慧,深得朕心,特冊封為貴人,賜元字為号,欽此。”
子衿想不到這個驚喜,就是給元慧的封号,“元”。
子衿又向皇後行禮,皇後隻是挑了挑眉,笑裡多了很多冤仇在。
“快攙起來,别跪着了,剛行了那麼大的禮。”皇後淡淡地說道。
子衿又按着興茂的指引,向各位妃嫔一一行禮,一圈下來行禮問安禮畢,子衿在她們臉上看到的除了驚恐,再無其他。
每個人心裡想的都是,那個過世的睿王妃怎麼活過來了。
明妃強壓着驚恐,勉強擠了一抹笑:“妹妹可認識過世的睿王妃元氏。”
“回姐姐話,妹妹不認識。”子衿答。
明妃話出口又覺得不妥,慌忙道:“就是,就是,一個姓元,一個姓徐,自然不會是什麼親戚了啊!哈哈。”
“妹妹和那位王妃很像嗎?”子衿主動出擊。
明妃一時語塞,懋昭儀忙說:“隻是眉宇間有些相似而已。”
明妃看向一直沉默的皇後,皇後垂着頭,似有似無的一抹笑意浮于面上。
明妃見勢頭不對,隻說:“是臣妾眼拙了,現在看來也不很像,呵呵....”
“能和王妃有幾分相似是子衿的福氣。”子衿故意說道。
明妃見氣氛不對,隻是對着子衿笑笑不敢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