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特,我曾在另一位先祖的人生裡見證過你的年少。還記得最後一次混沌夢境裡遺失的那段話嗎?”
鼻子開始發酸,淚水滑落。
她伸手,溫暖自臉上蕩漾,“Ich liebe dich,”帶着绻缱的眷戀覆上他粗糙而溫熱的掌心,“我聽到了……”卻突然被某種力量攫住——
戰争。
她看見“自己”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緊握虎式坦克的操縱杆,儀表盤在炮火中劇烈震顫。
無線電傳來撕心裂肺的吼叫:“三号車組全體陣亡!重複,三号車組全體陣亡!”
“……!”她聽見“自己”在戰火中嘶吼,但發出了男人的咆哮,“右翼突破!”
炮火。
在支離破碎中狂奔,炮彈掀起的泥濘如黑雨傾瀉。
——他是誰?
身體蜷縮在燃燒的豹式坦克殘骸裡,融化的裝甲闆正順着胸前的鐵十字勳章滴落。
——庫爾特,亦或菲利克斯?
流淌的鋼鐵。
時空在淚水中扭曲成時間的萬花筒,碎裂的幻象化作漫天羽刃朝她呼嘯而來,那是屬于另一個平行時空的災難嗎?
『轟!』
星光瞳孔驟縮,踉跄後退,脊背撞上冰冷的牆壁。
金屬輸液架搖晃着砸向瓷磚地面,在哐當巨響中迸濺起細碎的玻璃。淡黃色藥液順着裂紋蜿蜒,刺鼻的氣味瞬間四溢。
幾乎在一瞬間,門闆被猛地踹開,她瑟縮在滿地狼藉裡戰栗。指縫間漏出的慘白面容上,血管正詭異地泛着幽藍色的熒光,仿佛皮下囚禁着暴走的星河。
“漢斯!”她聽到了菲利克斯急切的擔憂,帶着罕見的慌亂穿過混沌,穩穩扶住搖搖欲墜的自己,“看着我呼吸,慢慢吸氣——”
“我……”
我看到——不,窺見命運的未來。
“菲利克斯……”她将全身的重力都壓在他的身上,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冷靜點,漢斯!”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菲利克斯用身體擋住護士探究的視線:“去拿鎮靜劑!”
他低吼着将少年按在懷裡,感受着這副軀殼不屬于活人的森冷。
冷靜,冷靜。
不……腦袋好痛,火在燃燒!
她像溺水之人拼命掙紮于不存在的幻境裡,黑色的眸子逐漸渙散。
“看着我!”而他扳過她痛苦的臉,憤怒的眼睛裡翻湧着驚濤駭浪,“你是漢斯·霍夫曼,我的勤務兵,我們現在在柏林……”
“長官,鎮定劑!”
菲利克斯一把奪過護士手裡的針筒,利落地紮進星光的頸部。
片刻。
“菲利克斯——”那雙渙散的眼睛終于重新聚焦,“長……官?”
終于冷靜下來了。
“嗯,我在。”他将她攙扶起來,繃帶下未愈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漢斯,自己用點力,站起來。”
“……我、我有點虛。”
“什麼意思?”
“沒有力氣。”
很明顯,星光的四肢不受大腦支配了,像是陷入上一回的醉酒狀态,哪哪都癱軟如泥。
“怎麼回事?”長官皺眉,看向愣在門邊的護士。
“我去找醫生!”護士慌忙跑開。
“呃,長官?”
右肩還傷着,抱不動,菲利克斯準備單手扛人,“嗯?”
“您剛才……打了多少劑量?”
“安全範圍内,我知道你的用量。”長期的相處讓他對星光軀體的“不能過量”定律了如指掌,自是小心謹慎。
“謝謝。”
貓兒的牙關在打顫。
“現在,能站穩嗎?”
她暗自發力,這一回,總算能穩穩站住腳跟。又過了約莫十分鐘,原本麻木的四肢,才漸漸恢複知覺。
于是,尴尬來了——
沉默。
兩人面面相觑,竟比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庫爾特還要安靜幾分,直至星光輕聲打破寂靜:“長官,您什麼時候來的?”
菲利克斯别過頭,目光從少年的臉上移開,落在窗外炙熱的陽光上。他深吸一口氣,喉結滾動了一下:“剛到,聽見聲音就進來了。”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謊言。
實際上,從星光踏進醫院大門起,他就一直跟在後面——看着她穿過長長的走廊,看着她推開這間病房的門,看着她對昏迷的庫爾特傾訴那些本不能被任何人知曉的秘密。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不應該也不可能存在的刀,一下又一下刺入他的心髒。
菲利克斯的目光掠過病床上蒼白的摯友,明智地沒有追問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正如他無數次觸碰她時感受到的骸人寒意,卻是一如既往地心照不宣。
“走吧。”他淡淡開口,轉身離開。
星光最後看了眼庫爾特,胸口泛起一陣難以名狀的鈍痛。
“長官,”她快步跟上,“到往波森的專列明天下午發車,可能會延誤四小時。”
“知道了。”
“……”
“……”
兩人并肩而行,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裡回響。
“對了,漢克斯呢?”
“在奧古斯丁的懷裡。”
“您用過午餐了嗎?”
“沒有。”
“行,我現在就去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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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7月14日下午,星光與菲利克斯結束柏林之行,并于兩日後順利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