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展覽大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楊楓野平靜且簡短的陳述震驚到,嘗試分析她短短一番話裡透露出來的巨量信息。
這是何等令人驚悚的奇人?
剛上高一,大概才十五六歲,已經懂得利用輿論,知道一覽無餘的真相不足以引起足夠的熱度,而讓熱心網友自己推理出來的真相才更加引人注視。
并且從畢業照上看,梁濤相當自豪地拍着楊楓野的肩膀,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得意弟子。他并不知道,在短短幾個月後,這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學生即将把自己舉報開除。
本應該折損在校園暴力事件的主人公強大得像個無情的機器。甚至能維持着能夠保送成新一中本部高中的成績的同時,接觸梁濤的交易關系,無聲無息地掌握了大量信息。
或許,可以解釋說梁濤對她不怎麼設防,但是——
她才十幾歲啊!
片刻,司越澤複雜地看了楊楓野一眼,斟酌了用詞,緩慢道:“你……還挺厲害。”
“當時還在想可能會有梁濤的報複。雖然我匿名了,但隻要有心,都會猜到我頭上。”楊楓野說,“我收到過幾條恐吓短信,不過後來清理時才發現是被手機系統自動認定為垃圾短信過濾掉了——”
她講到這裡,忽然卡住。
那時,TAT已經在她的手機裡了吧。
它跟QAQ有聯系。
QAQ是向葵的電子寵物。
楊楓野恍然地明悟了什麼。
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從前她們一起打電腦遊戲時的場景,向葵高興地說以後要當遊戲開發者,養賽博寵物。
楊楓野不知道現在向葵在哪裡,目光隻能盯着牆壁上的天花闆,安靜了一會,道:“是你擔心他要報複我?所以才殺了梁濤?”
廣播沒有發出聲音。
而這時,熒幕上的PPT的畫面中,梁濤的死因進度達到了百分之百。
而PPT的背景變得更加深藍,仿佛大海深處詭謎的顔色。
死因:金槍魚肉過敏、違反教引、威脅楊楓野。
“我天……”
舞台下,不少人不受控制地發出抽氣聲。
他們紛紛向楊楓野投去摻雜許多情緒的目光。
他們都以為,向葵會很恨楊楓野,畢竟在她的描述裡,楊楓野什麼都不知道,就因為跟她一起上下學,便被聶小霜非人地虐待。
到頭來,峰回路轉,反而是擔心她被威脅,甚至殺了人。
“我以為你會很恨我。”
楊楓野站在舞台上,目光聚焦在前方的某處,大概回想起了從前經曆的許多時光。
楊楓野深深呼吸,沉靜地舉起畢業照,看到最後一排的空缺處。她微微皺起眉頭,像是搞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們關系可真好。”司越澤不無感慨地說,“讓我回想起我的學生時代了,倒是沒有交過這麼好的朋友。”
“好朋友嗎?”
楊楓野覺得人真是一個複雜的種族,她輕聲說:“目前暫時算是吧。”
“我能回想起的向葵與梁濤的交際,隻有梁濤組織過去海洋館參觀。當然,不是這個海洋館,是我家那邊的。”楊楓野收起情緒,宛如沒事人似的繼續講述,“名為利維坦的鲸魚在展覽,同時還舉辦了一場趣味知識競賽問答。”
“我在途中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突然想去走廊看看,背靠着展覽品的遮擋,我聽見了梁濤跟向葵的對話。隐隐約約的,不太清楚。”
“内容大概關于向葵的哥哥。梁濤似乎在科普一個海洋民俗傳聞,他對向葵說,捕殺鲸魚的人,會受到深淵海妖的詛咒,被它們纏上,除非獲得獻祭。讓她哥哥最近小心點。”
還有人在等着楊楓野接下來的話,但是楊楓野不再開口。
“就沒了?”
“沒了。”楊楓野道,“這就是我記得關于向葵和梁濤唯一對過話的場景。剩下的都是開班會,念成績單,發放通知之類的雜事。”
“深淵海妖的詛咒……”
這時,一直默默沒有出聲的,聶小霜的同伴緩慢地站直,指着楊楓野:“不就是你嗎,楊楓野。”
“難道不是你跟深淵海妖簽訂了契約,獻祭了向葵才活了下來?”
“這件事聶小霜參加初中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都提起過,我恰好在場,這你總不能反駁了吧?沸沸揚揚傳了好一陣子,大家都不敢跟你說話,這件事情你沒辦法否認!你一個人自言自語,喜歡呆在陰暗的影子裡,還冷漠地任由向葵跳樓——”
“好中二的劇情。”司越澤忍不住吐槽。
但是,楊楓野隻是平靜地看了那個女生一眼,沒有反駁。
“并且照她說的那樣,也應該是向陽跟深淵海妖有聯系吧?”司越澤說,“咱們現在得是找向葵後來怎麼殺的梁濤,你們這些私人恩怨能不能先放一放。”
在他的話語的勸說中,原本不時讨論着楊楓野到底有沒有跟海妖有關系的人群慢慢轉移了話題,注意力放到殺死梁濤的手法上。
大家認真地讨論着,一片陰影間,楊楓野面前站了個人。
闫畢正在側頭看她,楊楓野就那樣平靜地注視着人群,似乎回憶對她來說不堪重負,有些疲倦地倚靠在展示櫃前,仿佛抽離在世界之外。
她對向葵的态度并不跟尋常人想象的那樣相同。
向葵最初出現在楊楓野幾年前的回憶,起始在初中,并且延續到高中,乃至影響到如今的海洋館裡。
楊楓野同樣承認,她認為向葵應該恨她,而不是這樣維護。
作為一個受害者,向葵的心理已經扭曲了。她毫不猶豫地殺死梁濤,逼迫聶小霜喝下曾對她做過的事情,不再畏畏縮縮,将自己做過的事情,受過的傷害血淋淋地暴露人前。
但是對于楊楓野,向葵的态度很奇怪。
沒有恨,極其偏心,尤為雙标。
而廣播的沉默,甚至讓闫畢品出一些愧疚的意味。
楊楓野說向葵是一個心靈過于柔軟的人,因為成長的環境而缺乏與現實對抗的勇氣。
那麼楊楓野呢?她是經曆過什麼,才生長成了如今的模樣?
從隻言片語中,闫畢隐約能描繪出楊楓野從前的大緻模樣。
銳利、張揚、我行我素,仿佛一把出鞘的劍,左右兩側皆是鋒利的寒刃,從來不會考慮把持劍人的掌心割破流血的風險。
“我有些疑問。”闫畢說。
楊楓野看了他一眼,手上摩挲着畢業照,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嗯。”
“你說聶小霜從你身上下不了手,就找了你身邊的人。那個人是向葵,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