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鬥焚香騰起的青霧在空中凝成蓮花狀,花瓣間隐約浮着張人臉,正朝藥鋪方向露出詭笑。陳今浣袖中之物不安躁動,他突然抓起案上未幹的符紙甩向門外,黃紙在半空自燃成灰,将飄來的青霧灼出個缺口。
“這波斯毯子鋪得真夠遠,師兄不去喝杯葡萄釀?聽說那家的三勒漿裡摻了曼陀羅汁,最能讓人說真話。”
泠秋釋放真氣将漂浮的薄霧凝結成如沙的細雪,憂心忡忡地看向胡商頸間的蓮紋:“寤寐天的人,居然混進了鎮妖司……”
“師兄此言有謬,是鎮妖司的卧底潛入了那群癡人之中。”陳今浣轉身從陶罐裡摸出塊暗紅肉幹,撕下條肉絲在燭火上炙烤,“看仔細,胡姬裙裾下的銀鍊雕着狴犴紋,腰間彎刀刻着鎮妖司的暗記——不出意外的話,那把刀下一秒就會抹過胡商的胖脖子。”
肉絲在火焰中蜷曲成焦黑的蛇形,油脂滴落時爆出幾點火星。泠秋揮袖掃開霧氣,遠遠望見對面酒肆二樓閃過一道白光,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有一團形物飛旋落地。
“觀舞時被舞娘砍了頭,挺符合他們追求的‘愚蠢死法’。”
胡商的頭顱骨碌碌滾至藥鋪門檻前,脖頸斷口處滲出的并非鮮血,而是靛青色的黏液。陳今浣倚着門框,用笏闆挑起頭顱端詳——那人耳後浮凸的蓮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最終化作幾點焦黑的黴斑。
“瞧這成色,在青紅皂白大仙座下頂多排到白癡六十七。”他将頭顱抛回街心,驚起幾隻啄食的麻雀,“鎮妖司的卧底真是做事利落,連拷問的功夫都省了。”
泠秋的劍尖掃過青石闆上殘留的黏液,霜氣将穢物凍成冰晶:“百醫宴在即,這般當街行兇……”
“這叫敲山震虎。”少年轉身撥弄藥櫃上的銅秤,砝碼相撞的叮當聲裡混着聲輕笑,“那位聖上既要借我釣出暗處的魚,自然得把餌料撒得再香些。”
檐角懸挂的銅鈴叮當作響,鈴舌上的紅繩快速顫動,陳今浣的指尖頓在當歸與川芎交界的抽屜前。他嗅到股熟悉的蓮香從永甯坊方向飄來,混在晨間的炊煙裡,像團化不開的濃墨。
“煩請師兄跑趟西市。”他抽出藥屜将整屜藥材傾倒在案,暗紅花萼與蒼白根須糾纏成詭異的卦象,“找間賣西域香料的鋪子,買兩錢龍涎香灰——要波斯商人哈桑那家的。”
“此刻?”
“此刻。”陳今浣捧起藥材重新起卦,“崇仁坊那口廢井的怨氣,可比王侍郎家的兇險百倍。若不用哈桑家祖傳的龍涎香熏香鎮着……”否卦,天地不交,困頓閉塞,“今夜子時,朱雀大街怕是要有行屍犯宵禁了。”
泠秋的視線掠過他頸間缂絲帶滲出的血痕,終究還是收劍入鞘應承下來。青衫拂過門檻時,街角賣籠餅的老漢正哆嗦着收起攤子,他看着蒸籠間飄起的白霧,抛去一串銅錢:“老丈且慢,給天生堂送一籠籠餅。”
藥鋪重歸寂靜,陳今浣蹲下身,用銀針挑開胡商頭顱的耳道。腐爛的耳蝸裡蜷縮着半截蜈蚣,節肢上密布的剛毛正随着屍溫冷卻而簌簌脫落。他忽然對着空蕩蕩的街道開口:“戲看夠了就出來,當心沾了屍毒長癬。”
瓦當陰影裡傳來聲輕笑,裹着波斯紗巾的舞娘款步而出。她足踝的金鈴随着步伐輕顫,方才斬殺胡商的彎刀此刻正别在腰間,刀柄狴犴紋上還凝着未拭淨的靛青黏液。
“不愧是邪物,好靈的鼻子。”舞娘掀開面紗,露出一張柔美中透着鋒利的妖冶,“将軍臨行前囑咐,要妾身好生照看您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