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越澤很想撂下狠話，嘲諷祝桐華這麼護着段興岩，跟他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

可祝桐華用瘦小的身軀挓挲起全身毛發，擋在一米八七的段越澤身前，就像企圖用冰山一角的薪資拯救無底洞般的段興岩一樣，也用才長到段越澤胸膛的小身闆護雞仔一樣護住段越澤，根本沒想過自己其實在掩耳盜鈴。

段越澤絕望地站在祝桐華築起的矮牆身後，跟同樣高大卻面目猙獰的段興岩對視着。

矮牆橫在倆人之間，看似是一道保護屏，實際上岌岌可危，用的材質也是最劣質的水泥和磚頭。

這面牆卻天真地以為自己居然是什麼銅牆鐵壁，企圖把自己當成萬裡長城一樣，抵禦敵人進攻。

幹淨整潔的暗室開始被破壞，段興岩見祝桐華這蠢女人要護着段越澤，毫無懼色地伸長手臂想繞過她抓住那個小畜生。

段越澤想把祝桐華拉到一邊去，可祝桐華執着地攔在段越澤前面，仰着頭停止啜泣，左右拉着段越澤亂走，躲避段興岩的手，在一陣家具倒塌聲中哀求段興岩：“求求你了……不要再砸了啊！你不是想見兒子嗎？兒子回來了我們坐下來好好說話……”

段興岩抓段越澤像在泥裡捉泥鳅，根本抓不住，聽祝桐華這樣說，果斷調整策略，站定身子停下喘氣聲：“好啊！你問問你寶貝兒子要不要跟他老子坐下來聊天！”

“他要的！他要的！”祝桐華就像被赦免的罪犯，高興時也流着眼淚，手背抹了把眼睛，反手扯着段越澤的袖子，像扯着一家三口和諧相處的救命稻草，生怕段興岩後悔一般反複說：“他要！”

我真的要麼。媽媽。

段越澤低着頭，平靜地把手放在祝桐華冰涼粗糙的手心，安靜地等着段興岩放屁。

段興岩站在邊上看了眼連都不放一個的啞巴，咧着嘴輕蔑地擺出勝利者的姿态掏出一包五塊五的煙，點上。

嗆鼻的劣質煙味瞬間灌進一地零散的破爛家具，紮進段越澤的皮膚和氣管，挑起段越澤的筋不斷跳動。

“你那什麼表情？”段興岩又不滿意了，瞪大眼睛，揚手要扇巴掌：“信不信我把你那雙眼睛挖了？”

“你來——”

“他沒有！”祝桐華後退一步，壓在段越澤要上前一步的身子，打斷他們的對話。

段越澤被氣笑了，掃了房子一圈，毫不猶豫地把祝桐華推到空地上去，随後精準地抓住嘴裡叼着煙霧的段興岩，用力把他推到卧室裡，果斷地鎖門。

踉跄着撲在瓷磚上的祝桐華睜大隻有一隻能正常轉動的眼珠子，連滾帶爬地拖着身子匍匐在被鎖的門闆，大力拍響，苦着臉哭喊：“開門啊！開門啊！開開門我求你們啦！”

裡面的兩個男人撲在一起拳腳相踢，屋外的女人堅持不懈地喊“開門”，仿佛這是上帝交給她唯一的語言，執着地要重複這句話。

“咚咚咚——”

“咚咚咚——”

屋外傳來奇異的“敲門”聲。

可屋内的父子忙着揮舞拳頭，上下交換攻守位置，壓根聽不見屋外的祈求。

月光安靜、平等地灑在松金市每一個不被關注的角落，灑在永清街160号的窗台上，溢到段越澤俊美卻兇狠的臉上。

他跨坐在段興岩身上，頂着半腫的眼睛和出血的嘴角，怪異地笑着低頭，看着被自己揍到撐不開眼皮、快要呼吸不順的段興岩，揮起拳頭又要落下。

窗外一陣鳥叫刺破黑夜。

段越澤大口喘着氣，從奄奄一息的段興岩身上軟着腿往床邊倒。

我這是……在做什麼。

我不是遊諱。

我不是遊諱。

我不是。遊諱。

他捏着拳頭，用力錘在堅硬的瓷磚上，緩緩站起身，看了眼窗外格外亮堂的明月。

今夜是五月正中的夜晚。

段越澤凝視着那塊白銀盤，被鬼纏住的窒息感慢慢被盤子吸走了。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探了探段興岩的鼻息，發現他還有呼吸的時候感到松一口氣。

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後，他又感到了不對勁……

祝桐華！

祝桐華沒有聲音了！

他立刻站起身按下生鏽的門把手，一拉開——

頭破血流的祝桐華跪着身子，直直往段越澤小腿上栽！

段越澤站在客廳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背對着也吝啬照耀他的月光。

站在頭破血流的祝桐華身前，站在倒在地上昏過去的段興岩身後，痛苦地蹲下來抱着頭。

頭埋在膝蓋和自己的臂彎裡，全世界都嗡嗡地在他耳邊逼他扛起兩具不成人樣的身體裹挾着苦痛往前走。

嗡嗡聲一開始隻是在耳邊，後來轉移到了大腿側，甚至是腳心。

隔了很久，他才發現，原來腿側的震動不是幻覺。

他對着屏幕上顯示的“葉榆”兩個字，再次痛苦地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