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一着素白喪服的女人緩緩從内院走來，她被人攙扶着，不見往日雍容，鬓發參縷縷銀絲，面容顯得格外滄桑悲戚。

“李大人，我兒的案子可有什麼進展？”蘇老夫人一看到李淨，焦急上前像是根稻草般抓住她的手，淚眼婆娑，面露痛苦問道。

李淨安撫她道：“有些眉目……”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肖邊雲。

“隻是，在下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肖掌櫃，不知可否找個安靜之處？”

蘇老夫人将她帶到西廂房，此處僻靜，倒是個問話的好地方。李淨叫黑頭一并進來後，自顧自關上了門。

蘇老夫人擦了擦眼淚，又恢複了往日端莊威嚴的模樣，隻道：“大人您請問。”

李淨颔首，開門見山，對着肖邊雲問：“肖掌櫃，亥時一刻，你人在哪裡？”

“我已經歇息了，婉兒可以為我作證。”

一旁的蘇二小姐聽後，向李淨點點頭。

李淨颔首，看向一邊的蘇二小姐，輕聲問：“小姐可還記得他昨夜是亥時前半時辰歸，還是後半時辰？”

蘇二小姐倒是相信肖邊雲，一面坦蕩蕩，信誓旦旦回道：“我記得清楚，他是前半時辰回來的。”

肖邊雲手指微頓，垂着眼眸看不見神情。

“那戌時呢？”李淨又看向肖邊雲。

肖邊雲思索着，開口道：“戌時，我正在書房看酒樓賬本。”

李淨一臉了然于心，默不作聲，揮手示意黑頭，下一瞬，黑頭便領着個人進來。

肖邊雲擡眼，頓時神色微微一顫。

那人被請進來時一臉茫然，帶着微微懼意，直到看到面前垂着頭顱的肖邊雲，眼神唰一下變了，掙脫開黑頭的束縛立馬沖上前，指着肖邊雲。

“肖掌櫃！這幾日您避人不見，我等還以為您逃了，好歹也是堂堂蘇府的人，您欠下的債何時還？”

此話一出，肖邊雲自若的面具赤裸裸被撕開，一時怔愣，大戶人家一向注重名聲，此刻外人又在面前，蘇老夫人與登時勃然變色，眉頭難掩的怒氣。

“你染上賭了？”蘇二小姐一臉恨鐵不成鋼，又扭頭問賭坊東家，“他欠了多少？”

東家比了個數，蘇老夫人霎時臉色鐵青，這不是一筆小數目，西街賭坊的東家不是盞省油的燈，他手裡牽扯着多少幽州有頭有面的人物，盤根錯雜，得罪他們百害而無一利。

這筆賬若是交付出去，足以讓蘇府元氣大傷，她狠狠剜了一眼肖邊雲，話卻是對蘇二小姐道：“看看你嫁了個什麼東西！”

肖邊雲此時已不像方才那般鎮靜，卻也極力壓制着情緒，跪在蘇老夫人面前誠懇再三保證，自己會想辦法還清，永不再犯。

李淨聽罷涼涼一言：“這不是小數目，你要如何還？莫非肖掌櫃已有了法子？”

肖邊雲一頓，随後抿着嘴一臉泰然自若，背挺的筆直，無視李淨的問題。

黑頭見狀，立馬踹了肖邊雲一腳，切齒道：“問你話呢！”

李淨給黑頭遞了個眼神，開口轉移話題，躬身對蘇老夫人恭敬道：“今日叨擾，有勞夫人，蘇氏一向為國效力，貴府多年來對于朝廷的貢獻，上頭謹記在心，來日面聖定會為您蘇氏美言幾句。”

蘇老夫人此時聽到此話面色終于有所緩和，忙虛心推辭道：“大人謬贊，這是我們這些為民者應當的。”

李淨神情淡淡，語氣卻格外真摯：“夫人過謙，依李某看，蘇氏成為皇商怕是指日可待。”

原先僵硬冷峻的局面此時活躍起來，成為皇商是無數商行夢寐以求之事，盡管蘇府的人極力自謙，也難掩得意竊喜，仿佛都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幻想着成為皇商之後的行業壟斷。

畢竟家族利益大于一切，倒是獨留肖邊雲一人跪在地上格格不入。

“多謝大人。”蘇老夫人一臉欣慰，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麼，“對了，這幾日妾身家中事務繁重，一時竟忘了繳稅，今日便就補上，還煩請通判大人諒解一二。”

李淨滿面通情達理，朝她擺擺手，笑道：“已納過了。”

此言一出，蘇老夫人眉目染上疑慮，與一旁的蘇二小姐面面相視一眼，又不可置信向李淨确認：“納過了？”

“是啊！”

“何時？大人怕不是記錯了？”

李淨一臉費解，反問：“本官倒是沒記錯，昨個兒肖掌櫃親自經手納的稅，官冊上明明白白記着。”

蘇二小姐聞言淺笑：“大人見笑，繳稅這般要緊事務，一般由我大哥經手，況且……我夫君并無庫房鑰匙，怎能代勞？”

話畢，蘇二小姐忽然頓住，似乎意識到什麼，神情微怔，隐隐顯露出不可置信。

蘇老夫人頃刻亦反應過來，在外人面前狠狠克制怒火，一字一句道：“當真是你繳的稅？”

她的聲音即使平緩輕淡，讓人聽了依舊使人不寒而栗，陰氣沉浮，不等肖邊雲回答，蘇老夫人又問：“庫房的鑰匙在你身上？”

肖邊雲藏在袖口中的拳頭緩緩攥緊，蘇永德平時庫房鑰匙從不離身，人前腳剛死，轉眼東西便出現在他身上，說他若是沒有嫌疑沒人怕是會相信。

“人是你殺的？”蘇老夫人此時亦不再忍耐，她面色陰沉，目光若利刃像是要将肖邊雲千刀萬剮解心頭之恨。

肖邊雲垂着眉頭，暗自咽了一口氣，遲鈍道：“不是……”

“那庫房鑰匙你作何解釋！”蘇老夫人怒吼道。

蘇氏家大業大，蘇大公子庫房鑰匙從不離身，又怎麼可能交給一個攀高枝的外人。

李淨靜靜注視着肖邊雲的神情，半晌便聽到蘇老夫人冷漠的聲音：“通判大人，殺人償命可有違令律？”

李淨微頓，搖了搖頭，若真是肖邊雲殺了蘇永德，押回衙門關進牢獄也是難逃一死。

“既如此，殺了吧。”蘇老夫人道。

肖邊雲驟然面露驚恐之色，眼見屋外來人以雷霆之勢欲将肖邊雲拖下去，李淨蹙眉，她大步上前擋在人面前，對瑟瑟發抖的肖邊雲說道：“不交代清楚，任何人都保不了你。”

肖邊雲滿頭冷汗，一時慌不擇路，窮途末路終于妥協，他顫顫巍巍說道：“我……進了大哥的房，想去偷庫房鑰匙，賭坊催得緊，我一時鬼迷心竅，我隻是想搞點錢來用……我什麼也沒幹。”

“你幾時去的？”李淨問。

“申時。”

李淨聽罷微眯着眼，眸光中的鋒芒倏然傾灑而出，猶如柳暗花明一般光亮起來。

而後肖邊雲便聽到少年浮雲淡薄的聲音：“撒謊。”

他心中一顫。

李淨目光如炬，似乎看穿他的一切：“聽聞府上的小厮說，昨日酉時，蘇員外從外頭趕回來開了庫房，可有此事？”

她目光投向蘇老夫人，見後者颔首确認之後，看向肖邊雲，等他的回應。

肖邊雲一時語塞，吞吞吐吐半天也想不出來辍詞，擡眼看到李淨一臉雲淡風輕，眸光深不見底。

蘇老夫人此時怒極攻心，坐不住了，她拍案痛斥道：“果然是你！”

“是你嗎？害死了我大哥？你說話啊！”蘇二小姐此時也哭着問道。

二人咄咄逼問，此時看他的眼神深惡痛絕，涼薄厭嫌，仿佛他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外人。今日無論他說與不說，終難逃一死，蘇氏斷不會放過他。

肖邊雲終于不再掙紮：“是大哥要殺我！情急之下我就劃了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