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府西廂房内，肖邊雲撲通一下跪在地，頂着妻子與丈母的雷霆痛恨，官府的緝拿，已是四面楚歌，他面若槁木死灰。

“就隻是劃了一刀？”李淨百思不得其解，“我且問你，你劃了蘇莊主一刀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肖邊雲回憶着：“當時我怕極了，來不及反應，忽然大哥屋裡沖出了個人，看不清臉，隻記得他氣勢洶洶提刀向我追來，然後……我就跑了……”

一旁的黑頭發出一陣嗤笑，上下打量着他：“就你這慫樣，幹豆芽一根，竟也能讓你逃掉？”

“原是必死無疑的，隻是……”肖邊雲繼續說道，“大哥房裡忽然傳來慘叫，窗戶紙上全是血，燈都熄滅了，還有女子凄慘的哭喊聲，那人就沒再追我。”

幽州城一個月前早有無頭鬼的流言，此鬼生前被人割下頭顱含冤而死，怨氣不散化為惡鬼後尤喜撕人頭顱。

肖邊雲此時擡眼掃了蘇老夫人一眼，目含譏諷，帶着魚死網破的意味對後者嘲笑道：“您就不好奇，我為何要在大哥面前自保？大哥私下的那些事，您為人母，怕是要比我這個外人清楚吧？”

自打入贅蘇氏後，雖然蘇二小姐對他青睐有加，他心裡也門清兒蘇家人瞧不上自己。

此時，李淨立馬遞了個眼神于黑頭。

黑頭上前捂住肖邊雲的嘴，将他牢牢捁住，不讓他發出任何聲音。

“老夫人，涉及案情關鍵，這人在下得帶回衙門審問。”李淨擋在肖邊雲面前，說完讓黑頭帶人走。

蘇老夫人并無阻攔，折着手中的花枝，她看着他們漸漸離去的背影，将花枝幹上的綠葉一片一片拔得幹淨，緩緩開口：“肖邊雲……”

“留不得了。”

花枝猝然掉在地上，被人鑲滿珍珠的金絲繡鞋一腳踩踏。

……

次日午時已過，李淨審完肖邊雲，準備先去用個午膳，勞累了一上午，她已經餓得饑腸辘辘，走路人都飄飄乎的。

李淨到公廚盛好了滿滿一大碗飯菜，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準備大快朵頤。

此時飯堂用膳的差役不少，她咬了口東坡肉，無意擡頭一望，便看到前方幾尺距離坐滿一桌子人，正是小六他們。

他們當中還有安靜吃着飯的柳硯，看來他還挺能适應的嘛，李淨收回目光，埋頭接着吃着飯。

今日審問肖邊雲的結果她還未向窦唯一彙報，于是她加快了速度。

“小柳兄弟，吃好喝好啊！”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語氣熟絡熱情像是招呼多年好友一般。

柳硯這厮果真是到哪兒都招人喜歡，李淨想到她出到幽州衙署之時的場景，無奈搖搖頭。

下一秒，啪一聲，像是瓷碗摔碎在地的聲音響起，周圍頓時安靜了一瞬，紛紛朝聲音源頭望去。

接着，有人開口說話，語氣盛氣淩人，透露出滿滿的惡意。

“柳硯，你他媽别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淨這時才擡起頭，視線向前方掃去。

黑頭一臉惱羞成怒，凝視着一人，眸光中盡是厭惡不屑，地上破裂的瓷碗摔碎成大小不一的渣快，混合着灑落一地的飯菜，湯湯水水。

而後者絲毫不為所動，柳硯擡眸輕飄飄倪了黑頭一眼，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眉宇間倒是隐隐藏着些冷冽。

這樣的眼色，在黑頭眼中完全演變成挑釁，他怒火愈盛，提起拳頭頃刻火冒三丈朝柳硯掄去。

“唉，别沖動！”小六及時拉住了他，細聲細語道，“黑頭哥，算了吧，畢竟是你先……”

就在方才，小六同柳硯一起用飯，意外發現這人雖冷冷淡淡的，但也算是好相與，間隙中瞥見黑頭正端着飯走過來，他剛好想介紹這位柳兄弟與黑頭結交一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黑頭端起自己碗裡的剩菜剩飯二話不說倒入柳硯碗中。

黑頭先惹事端，大家夥都親眼目睹，此時再找柳硯的茬實在是說不過去。

黑頭張望四周，衆人皆一臉責怪他的模樣，對他此番行為嗤之以鼻。他張了張嘴，深吸一口氣，憤憤不平道：“你們不是不知曉，他殺過人？”

“道聽途說罷……”小六扯着黑頭衣袖口。

柳硯背對在李淨前，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他的脊梁一如既往挺拔，不動聲色，似乎不被外界一舉一動打擾。

黑頭一把将小六推開，又道：“你們可知他又是殺了誰？”

人群霎時紛紛豎耳注目，連李淨亦忍不住擡起頭，其中有幾個愛湊熱鬧惹事端的差役一聽頓時好奇心升起，連連起哄着：“誰？”

黑頭嘴角勾起，目光投向正端坐着的柳硯身上，不緊不慢道：“這個人，原本是上京的大戶人家，親爹是個玩弄權術的奸臣，前不久被抄家處死，而他為了活命，弑母弑姐，将自己摘得一幹二淨，留有一命被趕到這兒。”

此言一出，不止小六臉色劇變，衆人一緻倒戈，惡意紛紛落在柳硯身上。

柳硯搭在凳上的手悄無聲息地緩緩捏緊，這個角度正好完完全全被李淨收入眼底。

其中那幾個膽子大的，輕蔑打量着柳硯，譏笑問道：“喂！新來的，他說的可是真的？”

柳硯始終不與理會，衆人紛紛看他這一态度，忿忿不平起來。

“畜牲，竟下得去手，道貌岸然的家夥，喪心病狂！”

呸——黑頭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剛好落在柳硯袖口上。

柳硯眸光終為所動，他緩緩站起轉身，目光冰冷，擡眼倪了勢頭正盛的黑頭，下一瞬，柳硯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側身看來，刹那天光劃破，李淨蓦然撞進了他的目光。

相似的畫面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李淨站在他的對立面觀望着他，同其他人一道作壁觀雨，一如當初在上京城柳硯的冷眼旁觀。

李淨視線緩緩下移至柳硯的袖口，他是個愛潔之人，少時便聽曉這厮一日内要換三套衣衫，沐浴焚香亦不少。

她無聲啧了一聲，事不關己自顧自埋頭吃着飯，吃完最後一口，她端起碗遠離了那片打鬧之處。

少管閑事，如今是她的人生哲理。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就是一個卑微給知州大人當差的小卒，拼了老命似的當上了通判，每日案子文卷多得數不勝數，已經讓她精疲力盡。

忍忍就過去了，習慣了就好，經曆着經曆着就沒什麼大不了了。

今日的天甚是藍，無風無雲，芳草碧連天。落葉知秋的時令，日頭冒出絲毫不刺人眼睛，反倒是覺得溫暖柔和。

肖邊雲的案子已漸漸露出眉頭，窦唯一大人此時定是揣着糖豆，品着茗茶，等着她前去彙報案情。

“喂！”突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聽着清朗惬意。

衆人一瞬間望向這邊。

那人看不出什麼神情，倒是眉梢間有些不耐煩，朝人群中的一人勾了勾手。

“對，就是你，過來。”

忍不了，李淨不知抽了什麼風，走到半途又沒頭沒腦地返還回來。

她看着柳硯，帶着命令的語氣：“那個新來的，案件正差人手，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