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郊外。
距城門十裡内,灌叢邊上的大塊空地,炊煙袅袅,那裡有一家小茶棧,繡滿粗布補丁的紅色“旗子”在煙霧中飄飛,其上專用黑墨寫了個“茶字”。
茶棧簡陋,不過幾寸之地,外面擺着三兩張木桌,幾盞茶壺,供過路的旅人歇腳。
三張木桌,顫顫巍巍的桌腳,如一個身形佝偻的垂暮老人,一張圍坐着四個粗漢,一張坐着個形單影隻的路人。
至于另外一張……
“噗——”熱氣騰騰的茶水乍然從口而出,不出意外朝着四人桌方向噴去。
“我呸!這破茶,燙死小爺我了!”少年眉頭緊蹙,五官難受得扭成一團,面色通紅,像是被燙得厲害。
而四人桌的一個壯漢,猝不及防,滿臉的茶水,流至臉上飽經風霜的痕迹,再沿着額前發梢流下,臉頰,唇角還殘留着幾片茶葉。
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略微狼狽地目睹着面前極為不滿的少年。
“大哥!”身旁坐着的人忽然喊了一聲,壯漢這時回過神來,一把揪着少年領子提到面前來,怒火中燒喝道:“小子,你幹什麼呢你?”
那少年此時眉眼舒展開來,眼眸亮如秋波蕩漾,清秀得弱不禁風,他眼尾輕挑,嘴角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絲毫不見懼意。
“大男人何必小肚雞腸,我不就吐了你一臉嗎?”少年輕描淡寫道。
壯漢聽他不以為意的語氣,又見這混小子一臉嬉皮笑臉,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他那幫小弟面前,大哥的臉面意味着尊嚴!
“你找死!”話音剛落,壯漢一個重拳輕而易舉擊中少年的腹部,飛出了幾步之外,嘩啦一聲,撞倒了一桌正在歇腳的路人。
茶具擊碎,湯湯水水合着瓷片七零八落地遍布在地,李淨吃痛,趴在被誤撞那人身上,動彈不得。
幸好有人替她微微墊着,不然這一摔,不得痛個三五八天?
那人用力推開李淨,臉色極為難看,他可能話少性子冷,倒是一句埋怨之言都未說。
李淨從地上爬起,眼見那壯漢頤指氣使走過來,似乎仍要找她算賬。
撲通一聲,那壯漢不禁後退一步,目瞪口呆,李淨絲毫沒有躊躇,猛地跪下地。
“大哥,我錯了……”
少年态度誠懇萬分,全然不見方才那個嚣張跋扈樣,好一個能屈能伸!壯漢心中不禁感歎,此類人物若是能收入他編下,也不失為一樁良事。
細胳膊細腿,那麼瘦瘦弱弱一個,若是沒他這種英勇神武之人罩着,指不定被人欺負。
壯漢輕咳了幾聲,一本正經對李淨道:“嗯……這樣,老子我善心大發,行一好事,就勉為其難收你做……”
話未說完,“小弟”二字卡在喉嚨,就被李淨一口打斷:“多謝大哥饒我一命!”說完,李淨一溜煙就朝茶棧裡屋走去,留給那壯漢一個潇灑的背影。
李淨一進去,遞了幾塊碎銀給店家,以表歉意,那店家看着人樸實溫吞,盡管方才被吓了一跳,此時也沒在多說什麼。
“店家,你這兒可有筆墨?”李淨忽然壓低聲音問道。
店家點點頭,從台前給她拿了紙筆:“要紙嗎?”
“不用。”李淨搖搖頭,手執筆蘸了蘸墨,店家瞧見她在一張小條上似乎在點點畫畫什麼,看不太清。
李淨弄好之後,放下了筆,又大步朝外走了去,她手一松,東西掉了下去,接着又後退了幾步。
先前被她撞的那個路人此時已用完了茶,準備起程。李淨見他身後的不遠處,地上似乎落了什麼東西,朝他喊道:“喂!那位兄台,這是你的東西嗎?”
她指着那個物什,眼看人一臉疑惑轉過身來。
那人上前幾步,看清了地上的東西,神色一頓,急急忙忙從地上撿起,道了聲“多謝”便離開。
大魏春秋數百載,異族外邦虎視眈眈,戰火橫起,邊境百姓能炊煙不斷,豐衣足食,定安候功不可沒。
抛開其他,他這樣一位戰功赫赫,大義凜然的英雄,無論皇權如何忌憚,無論青史如何記載,無論後世如何評判,他都不該蒙塵,亦不該死在同胞手裡。
李淨收回目光,牽起了馬,離開了茶棧。
她再次返回到冀州城門口,城内來人熙熙攘攘,一片繁榮景象,李淨漫無目的左右張望着,等了很久很久,盡管她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
人群之中,忽然出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圓領廣袍,李淨目光瞬間停留在他身上,隻覺得格外眼熟。
那人身邊還挽着一個窈窕的女子,兩人言笑晏晏,很是親昵,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
李淨臉色有些凝重,她回憶起來,那人正是昨日在闊北樓和她相撞的男子,身上帶着一塊與徐長亭相同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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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街頭有家文玩鋪子,冀州大多遷客騷人都喜來此,挑上一兩件高雅之物,陶冶情操。
“公子,喏,您的東西。”店小厮将一個錦緞包好的匣子遞給蕭祁,說道,“今兒一早,有個公子托我将此物交于你手裡。”
蕭祁接過,将匣子打開,裡面放着一把白玉折扇,扇柄精紋镌刻,扇面上畫着點點綠苔,它一團一簇,不像竹葉青草茂盛,卻昭示着蓬勃的生命力。
店小厮見他端量許久,不禁介紹道:“公子,我們這折扇那可不一般,你看這扇柄,乃白玉所制,這扇面,乃蠶絲所織,送您之人定是用了心的。”
“哦,這兒,那位公子還提了字。”店小厮指着扇面那兩行墨字說道。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
蕭祁看着那兩行詩,神情琢磨不透,此時臨近午時,約好的時辰,竟被人放了鴿子。他收好了那把折扇,有一說一,這附庸風雅之物看着也算賞心悅目。
他經過闊北樓,忽然迎面撞上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小乞丐不比成年人,輕而易舉就被蕭祁撞跌在地,他剛想伸手去扶,那乞丐竟推了他一把,一溜煙兒爬起來跑了。
他看了看手中忽然多出的一紙信條,略微不解,剛要拆開,正巧撞上王勝榮一行人,後面的衙役扣押着一個人,而王勝榮的身旁,站着一個熟人。
“蕭世子。”王勝榮上前行禮道。
蕭祁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面前的仗勢,問:“你們這是?”
“我等奉命行事,緝拿要犯。”
“什麼要犯?”蕭祁随口一問。
王勝榮回答:“罪臣柳氏家的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