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秦一時無言,好戲乍過一半,台階上不少朝廷命官駐足,望去绯綠一片,他們環手抱着笏闆,指指點點着。
早朝在即,沒人想着前來阻攔,白老尚書此時從他們二人身側經過,餘光淡淡掃了李淨一眼,若無其事地走過,自己的兒子在大殿台階外與人争執,他依舊冷眼旁觀着,不懼顔面教養,亦并不打算制止。
李淨竟也不覺得奇怪,白無秦早年擢入刑部,算為白氏添了不少榮耀,他年紀輕輕揚名顯親,換在他人雙親身上,大多會引以為榮,歡喜得合不攏嘴。
但白老尚書似乎看不出什麼欣慰,大概是因為他非為嫡出。
白無秦視線一直落在白朗身上,看後者面無表情從自己身旁走過,氣焰瞬間似乎被澆滅了大半。
李淨在一旁盡收入眼底,她被隔絕在隊伍外,孤零零一個站着,格外突出,她不打算再與白無秦發生什麼糾葛,轉身往隊伍走去。
忽然,一陣猛力襲來,她被人緊緊拽住。
“李懷安,你跟我過來!”白無秦強硬地拖着她就往宮外的方向走去。
李淨張皇地轉頭,不停地掙脫他的手,此處雖離大殿尚有一段距離,卻到底是宮内,她不敢鬧得動靜過大,隻好壓低聲音焦急道:“你放開我!天子腳下,豈容你放肆!”
奈何白無秦此時全然不顧,一昧地死死抓住李淨不放。
“白侍郎——”尖細的嗓音頓時響起,攔住了白無秦的步伐,台階處款款迎來一個内監,着暗紫色長袍,正是侍奉在天子身邊的宦官。
白無秦瞧清楚了人,收斂了些,颔首喚了聲:“梁中官。”
那内監垂下眼,眼光落在他們身上,他壓低了嗓音,對白無秦勸慰道:“侍郎大人,柳大人讓小人來勸您,莫要讓聖上久等了。”
白無秦聞言,擡眸望了台階上那人一眼。
柳硯站在高處,左右邊簇擁着各大绯衣藍袍的朝臣,笏闆嵌于金帶銀帶間,那些群臣同前者一般,正居高臨下地睨着他。
他們中的一個,昨日還親臨白府吃了盞茶,可謂笑臉相迎,可親近人。為投誠而痛斥辱罵柳硯的嘴臉還曆曆在目,逆耳之言還未消絕,今日便阿谀巴結上了。
内監見白無秦有所動容,又道:“上面那麼多大人瞧着呢,莫讓人看了笑話不是?”他話雖如此說,餘光卻隻指向着白老尚書。
白無秦松開李淨,面色恢複如常,他整理着衣衫,而後冷着臉大步從李淨身邊跨過,仿佛方才胡鬧之人不是他。
李淨暗自松了口氣,忙跑進隊伍内,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隊伍内,方才同她搭話的男子此時又和她聊起來。
“兄台,你關系不淺啊。”他說這話時兩眼彎着,眉間全是看不透的笑意,聽得李淨一陣心驚。
李淨亦笑笑,避而不答,而是反問道:“兄台又是從哪裡來?”
“當年的傳聞是真的?”那人亦不答,側身問着,眼裡滿是好奇,“你當真殺了你那至交好友?”
李淨擡眼,餘光浮動上下,一步一步走得穩當:“兄台不回答我,我又如何答複于你?”
那人垂首輕笑了一聲,聽不出是嗤笑還是其他,但他卻回答了:“在下姓文,單名一個喆,來自冀州。”
“冀州啊。”李淨若有所思,十分認真說道,“沒去過呢,風景可美?”
“山水算佳。”文喆道。
李淨聽罷面露憧憬,又聽文喆執着道:“李兄,該你回答了。”
她利落點點頭,将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壓低聲音:“文兄想來家世不低,在冀州也算非富即貴,既如此,在上京也不乏人脈,你關系如何,我關系便如何。”
文喆來了興緻:“哦?你莫不是長了通天眼?”
李淨視線挪向他的鞋面,雖說穿着統一,但單看鞋面,亦能瞧出一二。
“這是第一個問題。”她道。
“其二,冀州離上京不近,傳聞能到你哪兒,說明上京有你相識之人,官還不小,你親自問我,李某定會無賴狡辯矢口否認,如此不如問他,或許能聽到你想聽的答案,正好也能印證第一個,文兄,你關系不淺啊!”
除了書院的人,和當年的一些長輩,大多都隻知曉餘慎是她同期,能說出至交好友的,要麼是些親近之人,那麼是那些如今當了官的同期。
文喆微微眯着眼,又想說什麼,此時他們一行人已到大殿前。
李淨側身讓文喆先行,無聲道:“到了,文兄請吧。”
衆人進了大殿。
天子一襲黃袍,高坐尊位,群臣整齊相站于殿堂之下,泱泱烏紗帽,乍看一片绯綠相間,暗紫點綴。
李淨站在隊伍最後,官帽展角也未能阻止旁邊兩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禦史台向來與中書令不和,今日謹慎些。”
李淨離得不遠,一字一句全然落入耳中。
陛下看着年輕,未及弱冠,他在那十三人中随意挑選着人問。一邊盤問一邊又頻頻朝柳硯那邊張望,全無一國之君的威嚴。
“先生,該問些什麼呢?”皇帝壓着嗓子問柳硯道。
柳硯站在皇帝右前方,躬身行禮:“全憑陛下。”
天子盡管低聲問,底下隔得近的朝臣仍然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