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跑啊跳啊,忽然被橋下河邊一棵楊柳樹旁的一個人所吸引住。他停下腳步,默默好奇地注視着那個女人。
一個衣衫褴褛的女人。
頭發亂糟糟的,臉上全是灰,似乎看不見,也說不了話。
那女人杵着一根木棍,踉跄摸索着,木棍點到一處,便挪步一步,過程所謂艱辛。
她的衣衫上似乎隐隐約約留有血漬,身上亦有傷疤,涼風一吹,她便疼得隻打哆嗦。
孩童看到她慢吞吞走到河邊,風大令他眨了眨眼,等他睜開眼睛那一刻,女人的身影蓦然消失,隻留河水漾起一層一層的花。
随後,四周有人驚喊道:“快來人,有人投河了!”
#
李淨在察院翻着案件,翻到一紙空文,其上隻有潦草幾字,倒不像是案件,更像是随記了。
“元德四年二月十五,青州秦氏阿語擊鼓鳴冤,無一證詞,狀告無人。”
單從案件所看,這樁案子應當是沒有了結,沒有要狀告的人,沒有證詞,隻留個名字,饒是通天判官亦無頭緒。
李淨拿着案卷準備去問問周仕陽,怎料剛走到其面前,話還沒問出口,周仕陽一把将她推開,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後面匆忙跟着幾人。
李淨一頭霧水,緊跟其後問道:“出什麼事了?”
周仕陽焦急,緊皺着眉頭:“十角街有人投河了。”
“投河了,案子應交于大理寺,我們為何要急?”李淨又問。
周仕陽對她擺擺手,神色更複雜了:“原是如此,但死者生前擊鼓鳴冤過,登過禦史台宗卷,我們沒給受理,如今坊間相傳,皆拜我們所賜,讓她無處可申冤,這才灰心投了河。”
宗卷?李淨想着,緊跟着周仕陽一道出去,她這幾日已閱不少案卷,說不定能有個頭緒,于是問他:“死者是誰?”
周仕陽腿快要甩出火星子,這時不忘偏頭回答李淨道:“好像叫阿什麼的,我也記不清,她那案件古怪的緊,人又是個瞎子啞巴,什麼都說不出來,又不識字,我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了。”
李淨跟着周仕陽很快來到十角街河畔,官府早早到此将屍首打撈上來,被白布遮住,此時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她手中還未放回去的一紙案卷。
“啊我想起來了!”周仕陽看着屍首,驚訝出了聲,“她叫那個……”
他轉過身來盯着李淨,呢喃道:“秦阿語。”
李淨霎時垂眸看着案卷上的三個墨字。
猝然,一道不合時宜的爆竹聲響起,從河對岸傳來,引得人紛紛張望,那一長串的鞭炮燃盡之後,煙塵散開,連連不斷的各路達官貴人一個接一個進去,擡着大箱小箱的金銀珠寶。
官府将屍首先行擡走,李淨與周仕陽等人留在了原地。
“朱梓宣還真是闊氣,連着三次置辦新宅,你說他哪兒來那麼多的俸祿?”周仕陽語露酸意,對李淨吐槽道。
李淨望着河對面的宅子,大門邊挂紅,張貼着對聯,她疑惑問道:“朱梓宣又是何許人也?”
周仕陽雙手懷抱于胸前,嗤笑道:“他啊,爛人一個。”
見李淨好奇,他來了勁:“柳大人你知道吧?”
李淨微頓,點點頭。
“這朱梓宣便是柳大人的前姐夫,當年仰慕柳家小姐,連追了幾十條街,可謂轟動了大半個上京,最後竟真讓他得手了。”
李淨對柳家小姐略有耳聞,據說她才華橫溢,詩賦了得,當擔得起絕代風華四字,是上京城不少兒郎傾慕的對象。
“後柳家出事,那朱梓宣在聖旨下來前,二話不說一紙休書便棄了她,連夜轟出了朱家府宅,那日正值寒冬,外頭落了幾尺厚的雪,而那柳小姐還懷着身孕……”
李淨一陣心驚,又聽到周仕陽惋惜道:“京中人士贊許他此舉大義滅親,說得冠冕堂皇,怎得記不得當初他巴結柳府那副嘴臉?”
話落入李淨耳中,河對面一簇身影浮現在她眼前,宅前人聲鼎沸,賓客連連,那抹人影身在其中,似乎遺世獨立。
“呀,冤家路窄,柳大人竟然來了!”周仕陽忽然驚訝道,拉着李淨就朝河對面走,“走,瞧好戲去!”
李淨任由他帶着,很快到了朱府新宅門前一邊,他們二人就此觀望者着。
“他怎麼來了?白兄請了他?”有人在白梓宣耳邊竊語道。
白梓宣沒搭話,一見來人,滿臉堆滿了笑,上前迎着柳硯,噓寒問暖着:“柳大人今日怎麼得閑來此陋舍,近來可還安好?”
在邊邊上的周仕陽“啧”了一聲,滿臉皺在一起:“你看看,你看看,這幅嘴臉,叫人見了不适。”
李淨亦眉頭緊簇,緘默着,随後聽到柳硯的聲音。
“安好。”柳硯笑得淺談,教養極好,“所以來看看姐夫的‘陋舍’。”
他“姐夫”二字咬得極重,幾乎咬牙切齒,最後二字卻又說得極輕,似乎在譏諷着這滿堂的富麗。
“姐夫近來仕途可謂光明,竟也修的起這等瓊樓了。”
白梓宣臉色微僵,又挨着此時外人衆多,出來打着圓場,笑得開懷,戲谑調侃道:“害,這話說的。”
“我們家阿硯如今長大了,在官場可謂如魚得水,又有誰想得到,當年見自己姐姐出嫁都要哭紅鼻子的小子,現已是深受天子器重的中書令了呢?”
此言一出,李淨強忍着心中不适,耳邊是周仕陽不堪入耳的唾罵。
柳硯站在賓客中央,目光冷冽,臉上笑意不複,他一字一句道:
“你不配提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