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清曾言,何言昭此人雖固執,但人勝在正直清廉,他這種人都對新政百般支持,除此舉可造福天下萬民,可壯大君王社稷之外,其他緣由她實在想不出來。
此時風大了起來,那幾枝細竹左右晃蕩,竹葉沙沙作響,刮落了一地,可竹身依舊挺立着。
柳硯朝外挪了幾步,擋住了風,他面朝着李淨:“新政初衷,是為生民立命,為百姓謀福祉求太平,聽着美好憧憬,令人迫不及待一試,可它牽扯到太多官商利益,太過于理想,太過于缥缈,如夢幻泡影,如鏡花水月。”
“不試上一試,如何知道行不通?”李淨見他如此笃定,不禁問道。
“我不是沒想過,但它觸碰到至多的利益,卻依然被百官推崇,被權臣擁護,未免有些欲蓋彌彰。”
柳硯淺笑着,這樣同類的話他聽過不少,旁人說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辯解,他不信廟堂群臣皆是像何硯言昭那樣的人。
有人曾勸他,說總有人會為了這個理想前仆後繼,血濺三尺也好,頭破血流也罷,你攔不住,也攔不完。若是将新政攔門在外,将來國祚傾斜,這千古罪名便會分毫不差落到你頭上。
他執意如此,若是事事都求他人理解,是走不到今日的,世人嗤他狂妄,何妨呢?他偏要登上高寒之巅,做那不畏浮雲者。
可此時,他卻耐心解釋着,因他相信李淨是那個能懂他的人。
亦或許是渴望。
終歸是人,又怎會不懼嚴寒?
李淨不再發問,她緘默着。
天地間靜默了一瞬,風停了,遍地落的皆是竹葉。許久,她才斟酌着開口:“你想我攔誰?”
既知李淨明知故問,柳硯依舊回答道:“何言昭。”
“何中丞心系萬民,俯首一心全然系于新政上,過之遭其反噬。”
一時之間,李淨被灌入太多消息,她愈發覺得頭昏腦漲,對柳硯擺了擺手,應和着:“知道了,一時之間我也不能貿然答應你,我會先搞清楚此事,再做決定。”
說着,她揉着腦門轉身便打算走,忽然被柳硯叫住。
“你的簪子。”
李淨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簪,不明所以:“什麼簪子?”
柳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拉住她,将一支金簪放在李淨手心裡。
李淨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詫異道:“怎會在你這裡?”
柳硯一笑:“撿到的。”
“莫要被人看到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這話為何聽着奇怪的很,李淨揚起眉梢,垂眸看向那簪子,眨眼間又放回了柳硯手裡。
“還你,我不要。”她擺着手,後退半步。
這東西還留在身上,那不活活是引火燒身?這樣想着,李淨又對柳硯搖了搖頭,态度堅決。
柳硯見她如此,眼尾彎起,被拒絕也絲毫不惱,他似笑非笑問道:“不要金的,要木的?”
李淨果斷點頭,心中回想着方才金簪在手中的重量,她強迫着移開視線:“對。”
“身外之物,我……向來不屑。”
“是因那木簪,乃你心上人所贈吧。”
“啊?”話題轉換得過快,李淨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你想多了,這木簪我順手撿的。”
“你方才親口說,它是你心上人所贈。”柳硯執着道,“皆出于你口,我又該相信哪句?”
“什麼信不信,那是權宜之計!”
李淨眉頭緊皺成一團,她不知柳硯又抽什麼風,咬死這無關緊要的話題不松口。
柳硯此時欲言而出,李淨懶得同他争個高下,出聲打斷他,連連妥協道:“算了算了,你想信哪個就信哪個,我管不着,反正我不要你的簪子。”
見柳硯眼尾又垂下,李淨忍不住又嘟囔着:“都說了是順手撿的,怎麼就……”
她話說到一半,眉頭猝然松開,忽然頓住,柳暗花明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巧合嗎?
不是吧。
“你,你你……”李淨滿眼不可思議,“那木簪不會是你派人丢的吧?”
柳硯不說話,就當默認。
李淨暗哼了一聲,他早算到了這一步,廣網遍布,先是朱宅,再是禦史台,皆藏匿着他的暗樁。
想到這兒,她蓦然一愣。
“這簪子是我撿的,不是心上人所贈。”她脫口而出這話,也不管是否欲蓋彌彰。
說完,她下意識去觀察柳硯的表情,不知何時,後者的眉眼再次微揚起,眼中嵌着星星點點的笑意,竟潋滟了春色。
李淨兀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簾:“你笑什麼?”
柳硯似笑非笑,看着李淨緊緊攥住的木簪:“你還收我的簪子嗎?”
李淨聞言擡眸,俊俏的臉龐占據她所有視線,話到了嘴邊又活生生咽了回去。
金簪,木簪,都是他的簪子。
柳硯唇畔彎起,他好看的眼似秋水橫波,隐隐之中帶着一絲蠱惑,李淨竟失了神。
“還笑?”李淨不禁後退一步。
“這是權宜之計,你别誤會。”
柳硯點點頭,笑着也不反駁她,一臉你說什麼都對的神情。
李淨忍無可忍:“不準笑!”
他笑意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