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淨一早起身,帶着小六去城門外與張世清彙合。
張世清事先幫她備了馬車,又請了些許侍衛護身,他簡潔叮囑了幾句,更多時候是師母在絮絮叨叨,擔心這樣,關切那樣。
“行了,時辰不早了,上路吧。”張世清說道。
張夫人一聽,這才戀戀不舍松開李淨的手,道:“到了青州,記得報個平安。”
李淨點點頭,她上了馬車,小六跟着坐在車頭馬夫旁邊,馬車緩緩行駛,在地上留下不深不淺的車轍印。
駛過一段距離後,李淨掀開車簾,不遠處兩抹身影漸漸縮成一點,她喊道:“回去吧!”
此時風聲呼呼,隔着太遠,張世清他們聽不真切,隻見馬車上的人不知疲倦地揮着手,直至馬車消失在視線裡,他臉上的擔憂才隐隐浮現。
張夫人見狀,不禁嗔怪道:“人都走了,也不見你話說多少,你不說,人家如何知曉你這個老師到底關心與否?”
說罷她看了一眼張世清,無奈搖搖頭。
另一邊,李淨靠在馬車内阖眼休息,外面小六在和車夫一下沒一下的閑聊着。馬車沒停過,除了午時休整了一刻鐘,連着趕到了夕陽将至,遍地落葉皆染滿了微黃的光。
日頭漸漸落下,天邊漾着一片暖黃雲霞,此時吹來的徐風都是溫和的,他們在林中一處空地停下歇腳,李淨倚靠在一棵粗樹幹旁,從包裡拿出幹糧和水。
等她吃完一張餅,雲霞都散了下去,四方隻剩下灰暗,小六從他處抱來一堆柴火,在二人面前燒起來。
“大人,我們今晚便在此處過夜嗎?”
李淨“嗯”了一聲,忙着摻了一把柴,手裡握着根細棍,慢吞吞地戳着火星子。
趕了一天路,興許是疲憊,現在安靜下來,她腦子裡一團亂麻,莫名有意無意回想起昨夜門前藏着的那一截袍角。
會是誰呢?
是他嗎?
李淨猛拍了下自己的腦門,試圖回過神來,她還是忘不了昨日長階下,柳硯忽如投來的那一記眼神。
隔得不近,她當時看不透全部,隻一眼了悟些浮面,似失望,又像是怅然。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心頭始終萦繞着不罷休的煩躁。
天已然昏暗下來,面前柴火燒的噼裡啪啦,火星子肆意竄躍,到半空中便化為灰燼。
附近林中黑如深淵,伸手不見五指,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為這黑幕平添一絲詭意。
“大人,我怎麼覺得這周圍冷飕飕的。”小六搓着手,面露苦色地張望四周。
李淨丢掉手裡的木棍,夜裡寒涼也算正常,她剛要開口,就見小六目瞪口呆,滿面驚恐地指着她。
準确來說,指着她的身後。
“大大……大人,後面……”
她轉身,一銳利銀光正勢不可擋晃過她的雙眼。
*
暗夜中,烈風呼哧,幾團黑影穿梭其間,疾如素湍,風與影撕扯着,擊打沿路的竹枝,連帶落下滿地的碎葉。
馬蹄落地,席卷起土塵風沙,在靜夜之中傳來強勁有力的響聲。年輕男子牽着缰繩,袍袖因風飄揚,眉宇間消散不盡的焦躁,似乎刻不容緩。
一行人策馬疾馳到一處空地。
空地處,地上躺着橫七豎八的死屍,鮮血淌了一地,蜿蜒猶如蛇行,看血液顔色應當是才滅口不久。
“公子,我們來遲了一步。”長影一望,側首對年輕男子焦急道。
空氣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令人忍不住捂住口鼻。
長影看向一旁的年輕男子,後者兀地松開了手中的缰繩,側身翻下馬。今日午時三刻,暗樁那二人便有人急急來報信,信上所言,今夜夜半,會有人行刺青州巡視使李淨。
暗探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不知真假,長影才從外辦事回來,見柳硯擰着眉,神色凝重地捏着那信條,指節微微泛白。而後二話沒說牽着馬就往外走,不管不顧。
他連連喚了幾聲無人應答,隻好跟了上去。一路快馬加鞭,行至夜半才勉強抵達,卻還是來晚了一步。
夜色模糊,地上屍體衆多,交叉相疊着,看不清面容。
柳硯眉目間的焦躁此時蓦然消散,似被這無盡的黑幕化為一灘淺淡的死水。長影側目看着他,随後,便見他握緊的手忽地松開放下,往那屍野遍地之處走近了幾步,彎下腰扒開屍體,一個一個辨别着面容。
公子步履一向從容,遇事總是波瀾不驚,此時此刻,眼前人的所舉所動竟生了幾分惶恐。
長影不知為何,有些看不下去,他輕聲勸着:“公子,您别急,李大人遇難成祥,未必會在其中。”
柳硯沒說話,他動作不停,沒多久血便染滿了雙手,色深發黑,與周遭暮色融為了一體。
“李懷安?”他彎着的腰此時緩緩直起,氣息因疲憊不穩,卻還是出聲,驚動了靜夜深淵。
枝葉飒飒作響,萬物以息相吹,此時天地靜默一瞬,回應他的隻有風聲。
柳硯不罷休,失聲喊道:“李懷安!”
長影看着揪心,若今夜沒找到李淨,看柳硯的作勢,怕是要尋人尋到青州才肯罷休。朝中無數雙眼睛盯在柳硯身上,此時他們容不得絲毫差錯,他身為朝之重臣,未經陛下批準貿然出城已是大忌,若是被人知曉他去了青州,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