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裔清不在意道:“無妨,他不會拿我如何的。”
绛雪調笑:“這就是被偏愛者的有恃無恐嗎?”
千裔清點點頭,這點自信還是有的。若容潛真因這點小事對她失望轉而趕出家門,她豈不是要燒高香謝過他的大恩大德?
都是奢望罷了。
容潛要什麼,他自己清楚。
她也清楚。
墨汁愈發濃了,在紙上寫着也越來越費力,千裔清停筆,見一邊擺着的瓷杯也不剩一滴水了:“這塊硯台快要幹了,你再去添些水來。”
“好,那姑娘先歇會兒,奴婢去去就回。”
千裔清随口應了聲,手上動作卻是不敢停的,她不知道自己寫了多久,但應該已經過了很久,因為她眼睛都幹澀了。
她擡手按了按酸澀的眼眶,突然想起拇指上還有未幹透的蹭上的墨汁,動作頓了一頓,也不知道方才蹭到臉上沒有......
大門輕響,應是绛雪取水回來了,如果沾了墨汁剛好也能擦一下。這丫頭是比绛珠穩重麻利一些。
還沒來得及多想,門又關上了,腳步聲緩緩靠近,沉穩有力。
卻明顯不是绛雪的。
待擡頭看清來人的面容,千裔清捏着筆的手倏的停在半空。
“你怎麼來了?”
是容潛。
他把手中的繪竹瓷杯擱在一旁,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一疊宣紙上,細細欣賞一番她的“傑作”。說實話,這字寫的的确是“可愛”了一些,他七歲時的書寫水平就已經遠超于此了。
倒真是難為她了。
容潛輕笑,隔着書桌問她:“抄了多少了?”
千裔清掃過手邊的書:“四十一篇了。”
容潛點點頭,繞至她身後,故意一般俯下身将她圈着,細長的手指骨節微動,翻過書本的書封,接着是他略顯疑惑的聲音:“最後一卷?為何不從頭開始抄起?”
懶得找。
千裔清說道:“沒找到。”
容潛又問:“怎麼不讓下人找?”
懶得說。
千裔清想了想,照實回答好像會給自己添麻煩,剛要開口換個理由。
“在等我給你找?”
千裔清一怔,雖然看不到身後男人什麼表情,但聽他這稍顯得意和愉悅的聲音,便知他應該是又想多了。
凡遇此景,千裔清一貫的做法就是轉移話題,也不管是不是顯得生硬:“不是說進宮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嗯。”淡淡的語調從鼻間溢出,搭在她肩頭的一條胳膊像是緊了緊,卻最終隻是舍近求遠地拿起瓷杯在硯台中添了幾滴水,右手自然地拿起墨條一圈一圈研磨。
但這動作似乎不大方便吧?圈着這麼大一個人磨墨真的不累嗎?
容潛接着又說:“綏夏那邊傳消息催他們回去,事發突然,皇兄正與禮部商讨細節送使臣離開,我剛好在宮裡,便與皇兄多聊了一會兒。”
“所以綏夏人馬都已經離開坤京了?”千裔清問。
“對。”容潛微頓,“你怎麼這麼高興?”
啊?很明顯嗎?
千裔清愣了一瞬,她自認語氣并沒太多漏洞,甚至連那絲笑都藏的好好的,容潛怎麼看出來的?
綏夏人既然已經離開,那麼和親人選顯然不會再有變動,她的确心下放松,所以有些愉快。
隻是這要怎麼跟他解釋?照實說了,無異于引火燒身。
容潛還記得午時陸離提起的事,便問她:“佑王送東西過來了?”
千裔清點頭:“嗯,送了三株雪蓮上門。”
容潛冷笑:“我看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說完,他直起身子,強烈的壓迫感總算散去,千裔清暗自舒一口氣,起身對他說道:“我本來也沒打算收的,不過就是怕佑王問起,到時候還請殿下幫忙解釋了。”
“有什麼好解釋的,照實說就行。”他就不信佑王有這個膽子跑來興師問罪,除非他真的活夠了。
千裔清搖了搖頭:“不行。”
“因為要拿這個威脅皎月公主?”容潛想到陸離原封不動轉達來的話,看着她笑道,“很好,處事風格倒是越來越像我了。”
那自然還是比不得崇安王您的!威脅人這一領域,第一名他當仁不讓。
其實千裔清還想問些别的,例如綏夏使臣既已離京,那麼婚期定在何時可商議妥了,儀式如何舉行,需要崇安王府如何準備。諸如此類,怎麼一點消息也未曾透露過?
一日不定,她總覺得還心有不安。
隻是千裔清不敢問,若問了必定要惹容潛生氣,為了好奇心給自己添麻煩并不值得。這點分寸她是知道的。
容潛看她目光閃閃爍爍,眉心微微動着,就知她心中又在思索什麼煩心事兒,但他現下卻是猜不出來。“在想什麼?”
千裔清低頭看着自己沾了墨汁的指尖輕撚兩下,仰着頭問他:“我在想......方才手上沾了墨汁,有沒有蹭到臉上,殿下幫我看看?”
目光落在她臉上,上面并沒有她所說的墨汁,一如從前那般美好、幹淨,像是什麼蠱一樣深深吸引着他,再難移開。
容潛愣了片刻,随即勾起唇角笑了笑,心中生出幾分别的心思:“是有一塊。”
她就知道!既然有墨迹,他還一直不出言提醒,這會兒反而來取笑她。
幼稚。
“在哪兒?”千裔清從袖口拉出一截中衫衣袖來,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又問,“擦幹淨了嗎?”
“沒有。”他的語氣很是認真,在她臉上盯着,“還在。”
看來要蘸些水才行。
瓷杯呢?
摸索着低頭去找,容潛把她攔住了,按着她的肩頭讓她倚着桌沿,一隻手輕擡她的下巴,說道:“你找錯地方了,在這裡。”
拇指緩緩上移,沿着她側臉弧線細細描繪,最終停在她側臉中央的位置。
按了按,又輕刮幾下。
像是真的在幫她擦一樣。
千裔清漸漸從他遲緩的動作中品出些别的意思來,按捺着推開他手的沖動催促:“好了嗎?”
“快了。”
快了?
這兩個字一出口,千裔清可以确定他是在占她便宜。
“算了,我回去洗洗就好了。”說完,她撥開容潛的手,卻反被人一下握住。
容潛靠近她,眼神緊緊勾着她的,輕聲問:“昨晚我沒在家陪你,你可睡的安穩?”
“很安穩。”千裔清說,“既然殿下先提起那我就直說了——”
想起前兩日酸疼的骨頭,千裔清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抽,掀起眼簾看着他委婉開口:“殿下以後還是回自己房裡去睡吧,我那床太小,咱們兩個擠在一起實在是委屈你了。”
容潛難得沒有生氣,他想了想,竟是點頭答應:“好。”
這下輪到千裔清詫異,她想過他不會同意,想過他會很難同意,甚至早就編好了一堆說辭,做好的充足的準備和他交涉。然而都沒用上,他答應的如此爽快,一個“好”字讓她咬着舌頭盯了他一會兒。
“好?”千裔清重複了一遍,确認自己沒有聽錯,“你這是答應了?”
容潛颔首:“你說的不錯,的确是委屈我了。”
莫非是他今日心情好,千裔清沉吟片刻,試探着再提要求:“那能不能再求殿下一件事?”
容潛仍是攥着她的手,寬大的掌心把她的小手包裹的嚴嚴實實,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手裡揉捏,很是享受地始終挂着笑意。
“什麼事還用得着求這個字?”
“......關于殿下所說的懲罰......能不能少抄一些?”千裔清為難地掃了一眼桌面上散落的紙張,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迹看起來張牙舞爪。
“不能。”容潛給了她一個很果斷又不容置疑的答案,“不過我可以給你一些優待。”
“優待?”莫非是可以找人代筆?
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容潛說道:“宮中瑣事已經忙完,往後我會多些時間在家,你抄的時候我可以陪着你。”
千裔清:“......”
這算什麼優待,隻會讓她抄的更慢,延長懲罰時間吧!
這是她聽過最離譜的優待。
可惜她又錯了,更離譜的是他答應的上一個請求。
容潛的确做到了,他真的沒再去千裔清房裡和她同睡,因為他直接讓人把她的東西全都一道收拾進他卧房,美其名曰:他的床大,不會委屈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