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銀,庭院深深。
幾莖菡萏于院内石缸中姗姗綻放,碧綠擁簇着新紅,幽芳沁人心脾。碩大圓陰下,數尾錦鯉繞荷遊弋,圈圈漣漪在水面泛起又歸于平靜。
屋内,青綠釉瓷燈突然燭火閃爍。
“明日上學,今兒個還在外頭玩到這麼晚才回來,這書不想念了不成?”
裴钰才把邢朗硬買給他的大包小包交給秋硯,嘴巴裡還嚼着糯米麻糖,剛轉頭,就發現自家老父親端坐在書案後頭“虎視眈眈”望着他。
裴尚恒身上還穿着繡雲燕绯袍,顯然一散衙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就直奔小兒子這裡。
現下抓住人,便忍不住開口絮絮叨叨起來:“清早起不來,晚間不着家,我今日可算又重新認識了一次咱們裴小公子啊。”
……難怪。
裴钰還納悶自己屋裡今天怎麼靜悄悄的,夏竹都一反常态沒和他鬥嘴,原因在這兒。
裴钰繞過書案,緊挨着裴尚恒坐在小丫頭拿來的紅木圓杌上,理直氣壯道:“就是因為明兒開學,所以才要抓住這最後幾日狠狠玩一場,爹你不也常說要有勞有逸嘛。”
“勞?”裴尚恒聞言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捏了捏裴钰臉頰,問道:“你這些天都勞累什麼,恐怕就這張巧嘴閑不住的吃。吃也就罷了,怎得胳膊腿兒就不見長肉呢?可見,淨用了些不好的吃食。”
幾個小丫頭沒經住笑出聲來。
待回過神,方忍着笑意添茶的添茶,剪蠟燭芯的剪蠟燭芯。
“爹,我發覺你近日這脾氣越來越大了,不對,應當是來了京城以後就沒好過。”裴钰那雙烏黑眼珠圓溜溜一轉,湊上去笑道:“怎麼,是同僚又蠢又壞勾心鬥角,還是上頭給您氣受啦?”
話剛脫口,裴钰腦門就迎來了個爆栗。
“打趣到你爹我身上了。”裴尚恒冷哼兩聲,道:“我還不是不放心你……到了國子監惹事。”
沒察覺到對方話鋒一轉,裴钰滿耳朵隻聽見“惹事”二字,咬着唇瓣,猶豫了一小會兒,才把衛少禹和他們當日的情形竹筒倒豆子般細細說了一遍。
“爹——”裴钰磨磨蹭蹭湊到裴尚恒跟前,耷拉着眼皮,咕哝道:“如果不是我惹事,而是别人招惹我呢?”
裴钰抿起唇,有一下沒一下扣着花青色椅搭上的金魚刺繡。
看着小兒子這幅故作蔫頭耷腦的嬌憨模樣,裴尚恒重重哼了一聲:“先生學堂上教的東西隔日忘記就罷了,就連爹往日教給你的,竟也都還回來了不成?”
“那些王公侯府出來的,你和他們相交時也不過放尊重些便可,何曾叫你忍辱含垢,受了委屈還要伺候人?素日那麼機靈,怎得今兒在爹跟前扮起糊塗鬼來。難道咱們家嬌生慣養金玉堆出來的小公子,出了府,卻讓外人欺負了去?”
裴尚恒是從來看不慣兒子在旁人面前做小伏低的,就連當日裴钰和薛嶺交好,他也未曾多要求過什麼,反倒怕人受了委屈。
“嘿嘿,爹你官兒做得好,當爹也是第一!”裴钰彎起眼睛,起身繞到椅背後頭就要給裴尚恒錘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