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果習慣一個人的存在,再戒掉何其艱難。
同樣,一個人習慣孑然一身,突然身邊冒出本該親近之人,與之套近乎,又何其尴尬。
也不能叫套近乎,大約随着年歲增長,忽而對親情有了點念想,所以沈念舟接到媽媽電話時并不驚訝。
聲音都頗為陌生,宛若上輩子的回音,毫無用處。
媽媽說是到東申看病,先前手術效果不錯,隔了三個月複查,想起她還在東申上學,左思右想給她打了電話。
吃飯見面,像是約定俗成的流程,沈念舟握着電話,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頓了幾秒,仰頭看了看樹蔭,東申的秋天快到了。
“要上課了,我一會兒看下時間再回複您。”
甚至用了敬稱。
手裡握着挂掉的電話略顯空虛。
身體像巨大風洞,陰風陣陣,與“秋老虎”的氣溫不同,她隻感到寒意。
誰都會貪戀讓自己心安的人或事,所以她給李熙載發消息也是情有可原吧?
絕對不是想耽誤他學習。
隻是,這一刻,有點想他。
李熙載:【怎麼了?】
怎麼了?
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沈念舟:【有點無聊】
李熙載:【這麼說,我是你無聊時候解乏的‘小餅幹’喽?】
“噗嗤。”沈念舟笑出聲,實在難以想象李熙載那張冷臉,此刻握着手機給她發消息自稱“小餅幹”。
他這是,撒嬌嗎?
有點可愛怎麼回事?
不過,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李熙載:【遇到什麼事了?】
他好像有種特殊魔力,能看透她似的。
想對他傾訴,剛打了兩個字頓了下,删除。
她自己都沒整理好心情,如何對他說她所想,她是真覺無聊,對親情感到疲累。
缺席了她的人生,如今又要加入,談何容易?
人家說骨肉親情是割不斷的血緣關系,可除了相同的血型,他們給了她生命以外,還有什麼?
從頭到尾,自始至終,她都是獨身一人。
羨慕過旁人,嫉妒過别人,最後妥協接受現實。
隻有她一個人的世界,其實也挺好。
在認識李熙載前,她真切的想過,自己未來一個人孤獨至死的畫面,她可能倒在桌前,或者睡夢中去世,不要太折騰就好。
但,死都死了,哪管死的是否凄慘,反正她也不知道。
偏偏,少年闖進她的生命中。
看似冷漠,實則溫潤如春風,來不及細思就淪陷在他溫柔裡。
是隻有她才知道的溫柔。
連牽她手都小心翼翼的少年,在對她撒嬌後自己也會紅了耳鬓。
是她擔心她見異思遷,吃醋的少年人啊。
沈念舟收起手機,邊上的錢樂樂剛好打盹清醒,漫不經心轉頭問她:“幾點了?”
“還有三分鐘下課。”
錢樂樂眉毛擰成麻花,不滿道:“三分鐘,180秒,太難熬了。”
李雅坐在她們後排,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揶揄:“你眼睛一閉一睜,沒準就過去了。”
錢樂樂嘴角抽了抽,“屍體不許插嘴!”
兩人你來我往小聲鬥嘴,全然未察覺沈念舟在發呆。
直到唐路推了她一下,沈念舟才回過神。
“想什麼呢?”
“啊……腦子有點亂。”
唐路欲言又止,最後抿了半天嘴,到底沒說出口,不然“自取其辱”四個字得刻他臉上。
“他沒找你?”
“有課,”沈念舟頓了頓,伴着下課聲,她将書塞給錢樂樂,“我中午有事,明天上課書記得幫我帶下。”
錢樂樂剛要問,李雅先應了她,“行。你忙你的吧。”
就像,知道她有很重要事似的。
“謝謝。”
錢樂樂:“李雅,你知道舟舟幹嘛去嘛?這麼匆忙?”
唐路:“難得見她慌張。”
李雅:“一定是去見很重要的人吧。但不一定是想見的人。”
迫切想見的人一定是滿懷欣喜,不會眉宇間滿是躊躇。
人類的大腦可以欺騙心,但表情藏不住。
幻想過上百次,上千次的場景,最後在她不再抱有希望的年紀,對方卻站在她面前。
她有想過,媽媽老了之後會是什麼樣,應該也挺漂亮吧?
畢竟媽媽年輕時離開她後沒多久又有了家庭。
也算和睦美滿。
與她無關的新人生。
長大一點後,她甚至慶幸,安慰自己說:還好當年媽媽走的幹脆,不然誰會要一個帶着“拖油瓶”的女人呢?
會有的吧,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美滿。
還好,她沒有拖累媽媽。
這是,她唯一能為媽媽做的事,也是她這麼多年不曾去尋找媽媽的理由。
否則小姨怎麼會不知道媽媽在哪兒呢?
是她自己不想知道罷了。
對彼此都好。
可,多年過去後,她站在已經滄桑的媽媽面前,曾經水仙一般的女人,如今身形枯槁若秋葉飄零。
“舟舟?”
連喚她名字都滿是不确定。
這麼多年,媽媽應該沒看過她照片吧?
如果,媽媽想看的話——
多傷人。
她像戴着“社交面具”般寒暄,偶爾輕笑幾聲,如她平時一般。
溫柔,和善。
僞裝完美。
“這麼多年不是不想找你,你當時太小,你奶奶不肯讓我見你。”
“後來我有了飛飛,小孩最難帶,更無暇顧及其他。”
“舟舟,其實這麼多年,媽媽一直很想你。”
“這麼多年被各種事耽誤,對你關心不夠,你不要生媽媽氣。”
“媽媽現在身體不好,見你一面不容易,你現在也是大姑娘了,應該能諒解媽媽吧?”
“舟舟啊,媽媽真的不是有意的。”
“以後回港城能不能經常看看媽媽?離你爸家也不算遠。”
……
小孩難帶嗎?印象裡,她很乖啊,從小到大都知道看人眼色,因為怕被嫌棄,從來不會任性,更不會胡鬧。
她很乖的。
可她再乖也隻是媽媽口中的“其他”。
說了一萬次想她,可從未真正想起要聯系她,甚至連一次家長會都不曾參與。
應該有空的吧?
曾經偷偷跑去找過媽媽,從未見過媽媽笑臉的她愣在原地,看着媽媽抱着同母異父的弟弟,笑嘻嘻的走遠。
有記憶以來,她不曾見過的媽媽。
原來成為她的媽媽,并不是令人開心的事。
是她,她才是困住爸爸和媽媽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