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枝又想垂眼,可是看着裴聿懷那雙眼睛微微眯着,含着無數警告意味,她便什麼都不敢做了,思來想去也沒找出辦法,隻好含着濕漉漉的眼睛,懇求般地抓住他的衣袖,怯怯道:“聿懷……”
要命。
裴聿懷眉眼頃刻怔松,料想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想到她會喊他的名字。他眼底閃過一抹無可奈何,目光不由變得柔和,聲音卻含着雪山似的冷冽:“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你就用在這裡喊我的?”
沒待人回答,裴聿懷反手抓住姣枝的手腕,把人帶出逼仄的角落,關懷地問道:“剛才跪在地上冷不冷?”
這應該是沒有生氣了。
姣枝松了口氣,腦袋搖成撥浪鼓,似怕他不信,補充道:“我不冷。”
裴聿懷從喉嚨中漫出一聲調來,慢條斯理地道:“現在快要入秋了,殿外寒涼,如果下次不直接進來,而是被金吾衛扔進來的話,那我就要罰你。”
“我不敢了,你别生氣,也别罰我。”姣枝小心翼翼擡眼瞧他,又懊喪道,“我聽他們說你不高興,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沒想到讓金吾衛抓了個正着。”
不知道是聽到了哪句話,裴聿懷的心情好似雀躍了下,姣枝怯怯地猜測,隻見他做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這是後悔讓金吾衛抓了個正着,而不是後悔你沒有走進來見我?”
“......”姣枝從來沒有覺得裴聿懷這麼會抓重點,簡直是多說多錯,索性隻好閉嘴了。
裴聿懷輕笑一聲,聲音含着平日的懶慢,悠悠道:“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都敢不回話了。”
又是被一哽的姣枝險些要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她轉頭看向裴聿懷,原本是想要反駁那麼一兩句,可是看到他調侃的神色中露出一點疲憊來,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的一酸,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現在已經很晚了,桌案上還有累積許多未批閱的劄子,她擔憂道:“你累不累啊?”
裴聿懷張開手臂,道:“不累。你過來讓我抱一下,抱一下就好了。”
姣枝身形一動,還是過去環住裴聿懷的腰。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就什麼都沒說,隻是按照裴聿懷所說的給他一個擁抱,兩人氣息交纏,好似分不清彼此。
過了一會兒,姣枝還是沒忍住問:“那個人會死嗎?”
裴聿懷在今天解決了太多的人,一時想不清姣枝說得是哪一個,他問:“誰?”
姣枝答:“金閣承,你帶我見的那個人。”
裴聿懷冷笑一聲,似有若無道:“殺不了。”
這是真的想要那個人死嗎?姣枝一愣,可是裴聿懷和金閣承聊得很好,嘴角都是挂着調侃的笑意,為什麼會想那個人死呢?
裴聿懷感知到姣枝的身形變得僵硬,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和姣枝說這些,可還是說了。他慢慢脫離姣枝的懷抱中,盯着姣枝精緻清麗的面龐,輕聲探詢:“你想他死嗎?”
姣枝看着裴聿懷,一字一句,如實道:“我不知道,我隻想你能開心。因為你和他聊得很開心,所以我不想他死,但如果他做錯了事情,你又想他死,那就不活。”
裴聿懷笑了,姣枝壓根不明白朝廷的任何事情,這種事情并非就在他的一念之間,這個人也隻是他在朝堂上制衡的一顆棋子。
在虛僞之間徘徊,開心與否,他自己早已不知其味。
姣枝探尋到裴聿懷一閃而過的痛色,她不知所措地另起一話:“證據明明都已經充足,為什麼還是殺不了?”
裴聿懷道:“因為盛宰相說那塊地方是他的,他一朝宰相,自然可以居住那樣的房子。”
姣枝從小耳濡目染,雖然比平常人的思維慢一些,但也并非什麼都不知道,她想到小時候的阿娘所講的,又不能确保是真的,講話時底氣頗為不足:“可是,盛宰相不是很好嗎?我聽阿娘說,盛宰相與枕女君的關系很好,他們不僅改革造福百姓,還有設立女科,建設學堂。”
“聽小姣枝這麼說,那麼就是我做錯了?”裴聿懷輕輕一笑。
姣枝忙不疊搖頭,她肯定道:“沒有!”
裴聿懷循循善誘道:“既然你覺得盛宰相是好人,而我又要對付盛宰相,那麼我自然就是壞人,你怎麼還覺得我沒有做錯?”
姣枝嘴笨,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吞吐出幾個字來:“因為我相信你。”
聽到這話,裴聿懷幾乎是笑了出來,他的下巴搭在姣枝的肩膀上,惬意道:“你就不怕我不是個好人,而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暴君?”
姣枝誠實道:“我怕。可是我還是相信你。”
裴聿懷沒有說話,姣枝早就過了要睡覺的時間,她現在早已困乏不堪。
在最後一絲清醒被困意席卷前夕,她再次重複一遍“我真的相信你”後,慢慢地閉眼,竟是在裴聿懷的身上睡着了。
平坦的呼吸聲傳來,裴聿懷神情逐漸變得溫柔,他小聲地說:“這麼容易相信别人,要是以後被别人騙走了可怎麼辦呐?要不你就一直跟着我吧,永遠都不離開。”
他專注地看着姣枝酣然入睡的容顔,嘴角微微上揚,自言地輕聲呢喃,“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