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谟說完珍惜地摸了摸手中的二兩銀子,但說實話,這點錢相比要還的債,簡直就像水滴彙入大海——微不足道。更倒黴的是,劇情裡,他負重傷跑路暈倒在山裡後被一位上山采藥的老郎中救了。老郎中救他當然不是出于好心,不僅收了他二兩銀子的天價診金,還把他帶回醫館當苦力使。
兩人走出屋子,公雞的打鳴聲正好響起,天蒙蒙亮,他如今身上沒有受太大的傷,這麼說,就算不遇上那個周扒皮一樣的老郎中也沒什麼。
祁淵谟在錢上吃過大虧。一旦事情涉及錢,就開始膽大起來。甯可少走一點無關緊要的劇情,也不想失去二兩銀子。
馬嘶聲在耳邊響起,祁淵谟帶着林尖到山門外。黑馬正踏着健碩的蹄子,身上背着兩袋沉甸甸的橘子。那是林大白日聽師父說想吃橘子特意去摘的,隻是他沒想到這隻是一個聽着就假的借口。師父擺擺手,說想吃山下的橘子,便背着行李倉促離開。
祁淵谟拿出一個橘子遞給林尖,微微揚起眉,“走,我們也去山下看看,那裡的橘子到底有什麼不同。”
林尖剛應了一聲,忽然察覺到不遠處的林子裡傳來窸窣的奇怪動靜。
“師兄!”他扯了扯祁淵谟的衣袖,警惕地看向那裡。
祁淵谟個子高,隐約可以看到林中有一個背着竹簍子的老頭正彎着腰在找些什麼。一眼,他就認出是那個老郎中!當機立斷,祁淵谟直接抱起林尖轉頭往後山小路走去。
為了避開那個周扒皮,他們花了好幾個時辰,終于下了山。一到客棧,林尖困得直接睡了過去。
祁淵谟卻沒睡着。
他望着頭頂的橫梁,眼含一絲微不可見的惆怅。林大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努力掙錢還剩下所有的債,然後靜等男主上門。在山上給男主制造一些麻煩後,因為嫉妒,故意冒名頂替他參加靈劍大比,卻陰差陽錯在大比上被男主的敵人搞死,順利領盒飯。
這就是炮灰無聊且蒼白的一生。
祁淵谟歎了口氣,都怪那個傻哔老闆,自己破産就算了,臨走前還坑了他一把。等他回去……
傍晚,客棧外的大街上生火做飯的味道隐隐穿過紙糊的窗戶飄了進來。一直想事情的祁淵谟終于沒忍住困意合上了眼皮。
“五長老,莊主回來了。”侍女溫柔又靈動的聲音傳到了祁淵谟的耳朵裡。
“十八,不要吵。”祁淵谟翻了個身,正要繼續睡,卻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下躺着的并不是客棧的床。客棧的床沒這麼軟,上面也沒有絲質的帳子。他立刻清醒過來。
“莊主讓我來叫醒您。”侍女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他。
祁淵谟不動聲色地由她和另一個侍女一起扶着坐上了一把制作精良的輪椅。他捏了捏自己的腿,孱弱得沒有力氣,是個真殘廢。
眉頭微蹙。
在腦子裡搜刮了所有記憶後,他意識到,自己還在書裡,且成了四月山莊的五長老——梁七。
抛開炮灰林大的記憶,從梁七的視角看,這本書的主角應該是四月山莊還沒找回來的小少爺,當然也可能是莊主。至少不太可能是百裡氏那個龍傲天男主。
一時間,祁淵谟心中思緒千回百轉。從一開始,他就隐約覺得這本書有哪裡怪怪的。
仔細回憶了整本書前後對不太上的劇情,他暗下眸子,這似乎是一本……盜版書,裡面不止一本書的劇情,卻都被雜揉在了一塊兒。書中的世界意識自動補全漏洞,也就是說,後面可能會發生一些連他都難以預料到的事情。
這都什麼事啊!祁淵谟揉了揉眉,成了林大他忍了,如今居然又成了梁七。他摸向自己的腿,梁七這腿殘又陰郁的設定大小也是個反派,演起來更麻煩。
“你還想說什麼?”不願面對這個事實的祁淵谟擡頭問身旁看上去欲言又止的侍女。揉眉的動作在侍女看來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他平時又總是因為雙腿不良于行的事遷怒旁人,這次估計又要随便尋個由頭怪罪她們了。
侍女緊張地捏住手心,抿着嘴福了福身:“奴婢沒聽錯的話,您剛才喚了一聲十八。是山莊裡有哪個丫鬟喚此名?奴婢印象裡倒有一位叫石榴的,可要奴婢替您尋來伺候?”
祁淵谟按了按額頭,青筋直跳:“隻是夢呓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果然,如他所料的難演。他正色起來。
“是,奴婢這就帶您去見莊主。”明顯松了口氣的侍女連忙走到他身後。
另一個侍女則把一塊精緻的毛毯小心地蓋在了他孱弱的腿上,薄薄的毛毯上繡着繁複的百鳥花卉圖,針線密集整齊,百鳥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一看就是技藝精湛的繡娘織成的。
稍稍梳洗一番後,他被安靜等候在外面的侍衛推着走出了門,兩位侍女則緊跟其後。
去時的路對坐輪椅的祁淵谟來說十分漫長,一塊塊大小一緻的白石砌成的道路寬闊齊整。他低着頭仔細觀察其中的一塊白石,裡面甚至還泛着碎玉的柔光。他心中啧了一聲,雙手穩穩握住放在腹前,半阖下眼,不再繼續打量一路上的氣派建築。
四月山莊裡的一切和靈淵劍派的大不相同。這裡的每一塊石頭、每一處花草都無不訴說着它的貴氣逼人。
祁淵谟輕呼一口氣,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五長老好。”路上的人見到坐在輪椅上的祁淵谟,有些訝然,反應過來後紛紛俯身行禮。
祁淵谟微微颔首。雖然他沒有表情,行禮的人卻如釋重負地從幾米開外邁着小碎步往别的路跑了。
到了一處更加富麗堂皇的閣樓前,推着他的侍衛停下了腳步:“五長老,莊主和三長老在裡面等你。”
這時,一個身穿窄袖深衣、頭戴束發簡冠的年輕男子從閣樓裡走了出來,伸手道:“由我帶長老進去。”
“麻煩你了……羿雲小兄弟。”祁淵谟在對方走近時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曾見過的那位弓箭手,緩緩喊出他的名字,嘴邊透出一抹邪笑。
梁羿雲詫異地挑了下眉。他從沒見過五長老這樣客氣地說話過,雖然他也沒見過五長老幾次就是了。但往日他總是陰沉着臉,想來是因為他今日心情尚可。梁羿雲撇撇嘴,有點好奇——等會兒他見了莊主後,還會不會這麼心平氣和。
“五長老不用客氣。”收回思緒的梁羿雲說着便推他進了閣樓。
一進去,一股子金錢的氣息就撲面而來。小到桌上随意擺着的上百兩的筆墨,大到牆體上整塊雕刻的巨幅仙人浮雕,都彰顯着精緻貴氣。
沿着樓梯往上看,每一層走廊作為裝飾擺放的金絲木架子上都放着一看就值錢的古董。更不用說那些鎖着門窗的屋子裡到底藏了什麼寶貝。
祁淵谟對四月山莊的财力有了更深的認識。
“五長老,可要我背你上樓?”梁羿雲毫不掩飾地打量他那雙沒法行走的腿,戲谑道,“莊主正和三長老在樓上議事。”
祁淵谟回過神,遵着人設陰鸷一笑:“勞駕。”說着他十分幹脆地擡起手伸向對方。
梁羿雲打算看好戲的神情瞬間凝固在了臉上。他皺起眉頭,本以為梁七并不會接受這種看似幫助實則羞辱的提議。他見梁七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背着祁淵谟上了樓。梁羿雲心中告誡自己,以後還是不要随便得罪梁七這樣的瘋子了。
這一路背上去,梁羿雲心裡始終憋着口氣,但仔細一想,這正是梁七平時喜怒無常的作風。他先前差點以為對方轉性了,失算。
“請吧,五長老。”梁羿雲沒好氣地扶着祁淵谟坐回了他剛從樓下扛上來的輪椅,說罷摸了摸手上隐隐作痛的咬痕。靈淵劍派那隻野鵝也不知道有沒有瘋病,居然連人都叨。這上下樓的幾趟走完,他結痂的傷口難免又裂了,此時他總算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祁淵谟暗笑一聲,便進了屋。門一合上,背對他站着的三長老立刻回頭看向他。三長老正是那位老熟人青衫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