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棠一的窗台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銀輝。
“你知道那被屠的村裡發生了什麼?”
棠一沉默了,“我不能說,我會沒命的,你可以去問附近村子,他們也知道。”
謝恕他們第一天就去那邊查了,村民們避而不見,避而不談,都是百姓,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他們又不能強行闖門。
“姑娘莫怕,你說了,我帶你去洛陽,再不回這裡了,無人能要你的命。”
棠一怔怔的看着他,眼底有淚花,這些人總是說得這麼輕巧,可她要面對的是什麼呢。“洛陽?大人,這沁水縣隻有根盤交錯的一個小點罷了,連縣令都可以死得無聲無息,您将我帶去洛陽,做為證人嗎?我一個弱女子,承擔得起他們任何一個的怒意嗎?你奉陛下旨意查,能查到哪呢?查到府城,你還敢往上查嗎?大人,你擔不起,我更擔不起,這縣裡這麼多人,人人都知道,但人人不言,何苦為難于我?”
謝恕覺得這女子就是被他們洗腦了,他們真有這能耐,何必把賬窟窿補上抹平。人人皆知,人人不言,他們回去拿空氣交差啊,他也不能失去官職啊。
“我能保證你的命,會安穩活着,姑娘,富貴險中求,你肯走出這一步,無論将來查到哪,我會帶你去洛陽,這案子陛下嚴查,刑部皆動,你若肯提供線索為證,我會如實向陛下禀告,那麼你便有大功,你要相信,他們可以遮住河内的天,遮不住洛陽的天,陛下護得住你,錦衣衛也護得住。如果人人不言,任這些人繼續為非做歹,姑娘,那才是國無甯日。”
棠一咬着唇瓣看着他,富貴險中求,這一句讓她在沁水縣死寂的心重新跳動起來,若是,若是她真的能重獲新生呢?
她擡眼看了窗外月亮,樹影斑駁,花樓人也散了,他們這也安靜下來,天地都靜得發慌。
謝恕懂了,這裡确實不是說話的地,棠一換了身衣裳,他帶着棠一離開這樓。
他們來到無人的江邊,點了火堆,散了些寒意。春光正好,碧溪浮落花如錦,蒌蒿滿地,蘆芽正嫩。
棠一想了想,便從開始說,“那個村子隻是被盯上了,那有個村民,性情剛烈,三年前,還與人結伴去洛陽與陛下修宮殿,他回來之後,卻見家中欠了銀行大筆款項,因為他父親的随身符被人撿到,用他的身份去貸款,他家沒拿這錢,自然沒錢還,他家有三個女兒,年齡還幼,個個長得都很好,恰有大人物喜愛玩弄幼童。如今土地不讓買賣,所以讓他把女兒拿來抵債,他自然不肯,但他哪能與權貴硬碰硬,以卵擊石,他差點被殺,逃了出來,但他三個女兒卻沒有逃脫魔爪,出了大事。”
謝恕一邊聽一邊拿筆記下,“你說慢些,寫字跟不上,然後呢?那玩弄幼童的大人物是誰?”
棠一語速放慢了些,“是河内郡的督郵,他姓楊,河内有的縣令們為了官位讨好他,知道他的喜好,以往向來是找那些被賣了的,或無父無母的孤女,但他膽子大了起來。”
謝恕手一頓,這河内郡是怎麼回事,一個督郵,職權也就監察官員,負責督察縣政、緝捕盜賊、押送囚犯而已,這也能算大人物嗎?他還以為什麼料呢。
一看就是缺上皇的鞭打。
畢竟劉備鞭打督郵揚的名啊。
“縣令們都這樣慣着他嗎?”
棠一搖搖頭,“自然不會,這些都是沒有關系的縣令,督郵也管不到士家子,比如溫縣,他們就不會過去。”
溫縣是個女縣令,謝恕磨了磨牙,他當然管不了士家子,他本身就是士家子吧,正常人誰有這愛好,“你繼續說。”
“那三個幼女遍體鱗傷,小孩本就脆弱,都生了病,縣裡哪有醫官,那男子要帶她們去州府醫院,可他們幹了這等事,哪會放人離開,那男子甚至出不了村,幾個孩子就這麼死了。”
棠一聲音有些低落,百姓命如草芥,“他們說什麼讓那男人閉嘴,欠債一筆勾銷,可這冤情滔天,那男人豈會願意,那村長也說,去洛陽,往大理寺告,那裡有個鄧範,說過他們第一個建的樓就是最高法院,叫大理寺,以後有什麼縣裡管不了的冤屈,就去那告。”
“可是這河内,豈是那麼容易出去的,這男子根本出不了沁水縣,他被關進了大牢,被打死了,那個村長也被欠了銀行一大筆錢,還不上,一家人進去了牢房。”
謝恕停了停,“這銀行不是隻有府城才有嗎?這府城郡守不管?為什麼無緣無故就背貸?不查嗎?”
棠一搖搖頭,“這就不是我一個歡場女子能知道的了,我隻知道沁水縣的事。”
真是蛇鼠一窩,他想起皇後這兩年去了長安修城,銀行就讓戶部代管,但潞親王去了江東,戶部誰管事來着?
是左相,啊這。
“那後面呢?”
“後來那村長也死在了牢裡,有縣裡看不過去的壯士,将村長兒子救了出來,村長兒子帶着那男人的妻子,從小路,要逃去洛陽告狀,他們到了府城,一直被搜捕,皇後儀仗就在不遠,但他們要過去了,沒靠近就得被抓,于是他們一個當街自焚,一個拿着冤狀大喊,便有了後來的事。可就是這樣,那冤狀也被燒了,橫死當場。”
謝恕磨了磨牙,“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