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斓夾菜的手頓了頓。她知道明朝百姓對藩王積怨已久,但親眼見到藥童們聽到吉王倒黴時壓抑的興奮,還是覺得心驚。這些吃着糙米飯的年輕人,既害怕戰火燒到自家門口,又隐隐期盼着改天換日。
衛斓放下碗筷:“不管誰當皇帝,打仗老百姓都得遭殃。我們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南下。”
“我留下。”劉明義夾了口菜,語氣平靜。
衛斓擡起頭,眼神裡透着急切:“到衡州府不過五天路程,那邊局勢相對安穩,我們能避一避…”
“衛姑娘。”劉明義用這個生疏的稱呼打斷她,“長沙是我的家,這裡有我的病人、學生,還有街坊鄰居。我不能丢下他們不管。”
“所以你要留下當聖人?”衛斓猛地推開碗站起來,木凳在地面拖出刺耳的聲響,她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生氣:“我們又不是當官的!等戰火燒過來,你拿什麼擋?草藥?”
空氣瞬間凝固。紅花猛地拽了拽順興的衣袖,幾個藥童端着碗輕手輕腳地退出去。院子裡傳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他們都在牆根偷聽。
“正因是百姓才不能逃。”劉明義淡淡地說,“若人人都跑,長沙就真成死城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既是劉山長,又是劉大夫,擔着這些名分,就該盡些責任。這時候我不能走。”
“說得好聽!刀劍可不認什麼山長、大夫!”衛斓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無奈和憤怒,她瞪着劉明義,眼神裡滿是不解。
劉明義沉默片刻,語氣依舊堅定:“你帶着其他人走吧,我不能走。”
衛斓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聲:“照你這麼說,我也該留下才對。”
“别賭氣。”劉明義皺了皺眉。
衛斓繞到劉明義身邊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捏住他青布衣袖:“明義哥,就當是陪我走,行不行?”她低着頭,鞋尖輕輕蹭過對方的靴子,“兩廣氣候濕潤,最适合養黴菌……”
明義喉結上下滾動兩下,别過眼,不敢直視她:“并非我真不想走,隻是我做不到一個人一走了之。要是整個長沙城的人都能走,我也走。”
“那我倆先走不行嗎?”
“落葉總要歸根的。”劉明義聲音放軟,擡手想碰她發顫的肩膀,又生生停在半空。
衛斓愣住了,心裡突然湧上一股酸澀。她終于看清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鴻溝:他是長在這片土地上的當歸,根須早已深深紮進這片瘡痍大地;而她不過是無根的浮萍,來自三百年後的靈魂終究要飄向遠方。
她也想帶着所有人一起走,可她心裡清楚,她們沒有這個能力。去他的明朝,去他的清朝,她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份子,不能永遠在這兒耗着!
衛斓突然意識到,這兒沒有電話,沒有網絡,一旦分開,不知何時才能重逢。她聲音裡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要是那個男鬼再來索命……”
劉明義安慰道:“不會的,他已經投胎轉世了。”
衛斓咬了咬唇:“要是……沒有你在身邊,有人發現了我的秘密,我可怎麼辦?”她心裡還有許多話沒說,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那些前衛的舉動,全靠劉明義幫着遮掩、幫着周旋,才得以施展。不知不覺間,她對他早已有了深深的依賴。
劉明義心裡一軟,差點沒繃住。他何嘗不想讓衛斓留下,可這戰亂紛飛的世道,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他不敢拿衛斓的安危冒險,輕笑道:“所以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多留心言辭,莫要輕易露了馬腳,嗯?”
衛斓也跟着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就漸漸紅了。青黴素的試驗失敗、戰争的風雨欲來、未來的迷茫……這些沉重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此時,兩人離得很近,衛斓的身體仿佛失去了支撐,不受控制地向他懷裡倒去,像是本能地在尋找一絲安全感。
劉明義聞到了她發間殘留的淡淡香氣,忽然想起那晚她蜷在自己懷裡的溫暖。他像是被某種魔力蠱惑,下意識地伸出雙手。
然而,就在即将相觸的瞬間,順興突然咳嗽了兩聲。畢竟還有許多未成年人在看着呢。
兩人如夢初醒,閃電般地分開。劉明義豁然起身,背過身去,聲音又恢複成平日的沉穩:“你帶紅花她們先走。等戰事平息了……”
衛斓看着他的背影,心裡空落落的,最終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