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尼爾走過來,和米哈伊爾等人一道擠在醫院的長椅上。消毒水的氣息分外濃烈。這時幾人長時間繃緊的神經才終于放松下來。片刻後,尼爾試圖在腦海中複盤方才發生的事件。
“……可惡,亂七八糟的。”
他将手指胡亂塞進頭發裡攥緊來,眉頭絞在一起。想不通。
他們是“故事獵人”,即四處旅行尋找新奇故事的人。此次之所以會跨州旅行是受華盛頓特區所托,稱如今全國各地都有異常現象發生,而囿于多年前簽訂的獨立條約,如今各州高度自治,就連特區自身也無權前往各區進行考察。
最終特區找到了寫在條約中的特例:每五十年一度,德克薩斯州的故事獵人可以離開所在州尋找故事。他們于是向德克薩斯的獵人公會尋求幫助,進一步找到了米哈伊爾等人——這便是一行人開始旅行的契機。
幾天前,米哈伊爾他們從德克薩斯啟程,跨越州的邊境進入相鄰的新墨西哥-亞利桑那聯合州。他們仍對特區所說的“異常現象”一無所知,隻是樂觀主義地覺得或許旅行途中便能漸漸發現這些異常——
最後迎頭撞上的便是這起突發事件。
湖水凍結,炎熱變嚴寒,稻田中劈出一條路——有人躺在這一系列異象的盡頭,身受重傷。原因:未知。
如今正在搶救中的那個人又是誰呢?未知。或許一切都得等他醒過來之後再說。
“我在想……”這時進醫院後便一直沒說過話的樊宇出聲道,“那個人會不會是受了某種新式武器的攻擊?”說着兩隻手開始比劃起來:“我想想。體積恐怕有一間屋子那麼大的炮彈,從我們路過的寒冷地一路射往那間房子……”
米哈伊爾立刻反駁道:“怎麼可能。我們現場又沒發現那種東西,況且人要是中了那麼大一炮,根本活不下來吧。”
“嗯——”
“再說了,那人身上的傷口并沒有那麼大,是手臂粗細的貫穿傷。”
“這倒沒錯……”
樊宇邊思索着邊點頭,手又緩緩垂下。這時候,尼爾注意到他腿上蓋着的東西。
“那是什麼?”尼爾手指着那東西。
——是一件染血的外套,外套的主人自不必說。樊宇見到那玩意兒不禁“啊”了一聲:這一路太急,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下車時把它也給帶下來了。
下一個瞬間,兩人想到相同的事,彼此對視了一眼。樊宇将外套拎起來,有點下墜感。是的,就是這個——
他從外套口袋中摸出來一部手機。
打過電話之後又等了大約半小時,一名栗色頭發的女人急匆匆跑進來。她在傷者手機中的備注是“妻子”。女人驚慌失措,面部煞白。
——聲音顫抖:“我丈夫他怎麼樣了?”
尼爾指了指亮着燈的手術室,女人雙手掩面,從指縫裡漏出哭聲。見她這副模樣,尼爾張張嘴,卻什麼也問不了了。審時度勢他至少是會的。
幾人又坐在一旁等待。等待,等待,煎熬。兩小時。
一直發出微弱噪音的手術室的亮燈熄滅了,女人蓦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向門那側出來的醫生:“醫生,我的丈夫他……”
“脫離生命危險了。”
——女人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稍微安下心來的表情。
“我是安娜·懷特,那是我的丈夫史蒂文森。我們靠田地生活,種植小麥,棉花與生菜。”
這天隔壁鎮上有集市,安娜一早就過去了。丈夫史蒂文森則在家中。到事情發生時,安娜還沒往家走。這時忽然接到米哈伊爾等人打來的電話,猝不及防如晴天霹靂。
米哈伊爾将路上見過的風景同她述說一道:自西奧多羅斯福湖的支流開始凍結的風景,一條通路筆直貫穿至她家的屋子——安娜起初面露困惑,像在聽天書,最後反應過來中招的是她住的房子,終于變了臉色大呼小叫:“正面破了一個大洞?我們的房子?”在得到米哈伊爾肯定而遺憾的點頭過後,表情跟要哭了似的真可憐。
“安娜女士,你能想到這些異象的成因嗎?”
安娜環抱雙手思忖了好一陣子,最後搖搖頭:“……抱歉,一時想不出來。”
“這在新墨西哥-亞利桑那聯合州常見嗎?我是說,像在小範圍地區突然出現極端天氣之類的情況。”
“怎麼可能,從沒聽過這種事!”安娜連忙否認,接着又說,“裝什麼傻呢,你們不也是亞利桑那人嗎?”
又回到這個話題。無可奈何地,米哈伊爾隻好将他們一行人其實來自德克薩斯雲雲解釋一通。安娜聽得似懂非懂,雲裡霧裡,最後恍然大悟:“我懂了。你們是記者,到各地采風的。是這樣吧?”
微妙。不過這麼看來,故事獵人與記者兩種角色的确有相似之處。點頭說:“差不多就是這樣。”
“可這段時間亞利桑那從未發生什麼怪事……眼下這件就是最奇怪的了。要說還有什麼,就是最近網絡時不時會有些問題。”
——當然,原因是什麼,安娜也不清楚。
信号問題,雪天,未知破壞性物體,米哈伊爾與羅摩的直覺……這些東西背後似乎有所關聯,形成一個巨大的謎。而破解謎題的關鍵或許就在剛剛脫離險境的那人身上——除卻等待之外再無他法。
脫離危險後,史蒂文森·懷特被轉入一般病房。他的腰腹處纏滿繃帶,嘴唇還是發白。但被發現時臉上仿佛凝固着的痛苦已經消散了,呼吸平穩。他在與死的争鬥中取得了暫時勝利,如今隻等睜開眼睛。
——直至第二天清晨。安娜幾乎一晚沒睡,到後半夜撐不下去,在床邊半夢半醒中,她感到握在手裡的人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她趕緊去叫來了醫生。
“……我被一種新式武器襲擊了。”
一群人圍攏在病床旁。米哈伊爾皺着眉:“新式武器?”
“一定是。”
史蒂文森聲音虛弱,語氣笃定。
“那是個表面漆黑光滑的橢球,縱向比橫向長,人那麼高。兩端大小差不多,尖尖的。那時我在家裡整理卧室,結果外面好大一聲,我的耳膜都要破了,地面也猛地震動——我立馬跑出卧室來,那個東西就在客廳中央。房子正面破了好大個洞。我手上還拿着拖把,舉起來就往那東西砸過去。然後……”
聽到極輕微的機械結構變化的聲音。極輕的,或許是錯覺。
那是個光滑的球體,表面看上去一點接縫也沒有,那麼這東西是從哪裡伸出來的?——一根黑色柔軟的鞭子似的東西,用比箭羽更快的速度擊過來,眨眼便隧穿了史蒂文森的腹部。醫生的報告中聲稱,傷口是由某種堅硬的螺旋狀器物造成的。
痛……這便是最後的感覺。史蒂文森受這一重擊往後飛去,後腦勺撞到牆上。意識在那一瞬間消失了。等再醒來,時間便已經來到一天以後。
講述完這一切後,史蒂文森感激地看向幾人“謝謝各位,要不是你們來得及時,我恐怕就……”
米哈伊爾仍有不解:“可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呢?為什麼會去你家?”
搖頭:“想不出……我從沒見過類似的東西,但它看上去應該是某種高科技造物。”
“新式武器?”米哈伊爾想起他不久前提到的那個詞。
“沒錯,新式武器!”
史蒂文森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連自己正受着傷都忘記了,身體要直起來說話——結果撕扯到傷口,面目猙獰。安娜侍着他放松下來,重新躺好。
“……新式武器。”他重複道,聲音有氣無力的,“我早就猜測州政府在秘密研發一款新式武器,最近這段時間不是經常網絡不穩嗎?或許就是新式武器造成的。”
“你快少說兩句,好好休息。”
這話估計安娜聽他說過不知多少回,很是不耐煩地勸住了他。原本還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喋喋不休的史蒂文森隻好心有不甘地止住了。
“對了,你們當時為什麼會在那裡?”
“他們是從别州過來的記者,采風途中剛好路過。”安娜解釋道。
“是嗎,原來是記者……”
——是嗎?不太對。但解釋起來太累人了,米哈伊爾遂點頭道:“……差不多吧。”
“那你們可要好好地寫一篇報道出來啊!看看,這麼危險的東西,都害我傷成這副模樣了!”
“我們會的,史蒂文森先生。”
這頭米哈伊爾還在想該怎麼圓謊,隔壁尼爾卻很快答應下來。
“那就好,那就好!”
“隻不過我們還有些問題沒搞明白。先生,當時趕到的時候太緊急,沒時間進行現場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