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輕笑一聲,語氣卻寬懷萬分:“古有雲: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這也是情理之中。”
語落,她拖着長長的裙擺向承明殿的方向緩步而行。
公孫氏低眉順眼跟在婆母身後,旁人都道當今皇後娘娘寬懷慈愛,鳳儀天下,可她公孫餘蘭卻不敢苟同,皇後娘娘這顆慈悲玲珑心,實則是深海明珠難以捉摸。
尤其她作為兒媳,日日侍奉在側,簡直苦不堪言。
''陛下龍體抱恙,本宮一心侍疾,自即日起後宮庶務就全權交給太子妃打理吧。''
公孫氏聞言腳步一頓,受驚詫地望着楚皇後:''母後?您這是?''
楚皇後語氣微涼:“太子監國,太子妃協理後宮,這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你何必畏難。”
公孫氏急忙跪地行禮,绯色衣袍在白玉地磚上散成一團,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母後明鑒,兒臣隻是受寵若驚,不,不覺為難。”
太子妃公孫氏是楚皇後自己挑選的兒媳婦,公孫餘蘭嫁入東宮多年,也算是恪守宮規;她的父親這些年來也替皇後娘娘辦了不少差事,楚皇後對其越發信賴,唯獨隻有一點不足。
楚皇後與自己漸漸離心的太子,臉上浮現出幾分愠色:“你貴為未來國母,行事作風盡可大膽一些,萬事自有本宮替你撐腰!明白嗎?”
語落,太子妃公孫氏心頭一淩,再次跪地謝恩:“多謝母後,兒臣明白!”
“本宮要去照看陛下了,你不必跟着了。”皇後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承明殿:''夫為妻綱,你閑暇時還是得多多照拂太子,稍後本宮會派裴女官送一壺杏源春去,晚些時候你可與太子小酌。''
身後還有彼此的女官在場,楚皇後如此直白的點撥,簡直令她如坐針氈!
太子妃颔首謝恩,一直跪到明黃色的鳳凰繡邊裙擺消失在視野盡頭,她才緩緩起身。
身旁的宮娥趕緊攙扶并道喜:“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協理後宮的太子妃,那當真是無上的權力與榮耀了!
公孫氏臉上卻并無多少喜色,她默默看着楚皇後的背影。成為太子妃這些年她處處謹慎,事事小心,可太子與皇後娘娘隻見的隔閡與日俱增,她夾在中間本就艱難萬分,今日楚皇後要她協理後宮?看似大權在握,其實自己終究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一想到與自己貌合神離的太子殿下,她的心更是如墜冰窖。
哼,毫無情義的夫妻,就算日日飲杏源春又有何用?
*
宗正司的副宣使趙青山與武安侯有幾分交情,易知舟來找他時,他也并不意外。
二人在外頭一處偏僻的茶樓會面。
趙青山:''我知武安侯今日前來所謂何事。''不等易小侯爺開口,他就主動說明了情況:''眼下形式并不明朗,我們宗正司也為難。''
易知舟聚精會神望着他:''何出此言?''
趙青山歎了一口氣:''陛下提審過八皇子,想必事情的始末八皇子都已經向陛下坦白交代過了。''
易知舟沉吟片刻後擡眸望着趙青山:''陛下既然已親自問過,為何沒有定論?''
趙青山不語,隻一味的喝茶。
靜谧的室内,隻有袅袅茶香彌散。
易知舟忽然問道:''太子殿下可曾過問此事?''
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隻見對面的趙青山搖了搖頭,随即俯身低語:''我們宗正司隻負責關押八皇子,這件事最終如何定罪,全憑陛下發落,可偏偏陛下在這個節骨眼上病了······''
他環顧四周聲音更低:“想必侯爺也知道外頭的傳言四起,有說八皇子徇私舞弊,私藏罪女的;或有說他舞弄權術,禍亂朝堂的·······可畢竟是八皇子,于公于私都歸陛下管束,至于罪名,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間。''
易知舟見趙青山意有所指,心中倏爾一緊。
''青山兄,我想見見八皇子,還請你從中協助。''
趙青山聞言沉吟了片刻,眼下風頭正緊,多少雙眼睛盯着;他若是允了,無異于賭上了自己的前程,可,一想到在隴西時曾受過武安侯的恩惠,他果斷答應:''侯爺等我消息。''
從茶館出來已經是日暮時分。
易知舟沒有回府,徑直掉頭去了神宣門。
闫松鶴剛剛從太醫院下值,遠遠就瞧見了牽馬而立的武安侯,身姿勁挺的年輕公子與昂揚的駿馬伫立道旁,實在叫人眼前一亮。。
二人并肩走在空曠的石闆路上。
''外界都說八皇子舞弄權術,惹得陛下急火攻心卧病不起,所以太子殿下才奉命行監國之權。''闫松鶴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凝重:
''可我看過曹醫正為陛下開得藥,都是些補血益氣的尋常方子······''
易知舟蹙眉不解:''既如此,那陛下為何遲遲不露面?''
闫松鶴也奇怪,他謹慎地提醒好友:''皇後娘娘日夜在承明殿侍疾,一應湯藥都是親力親為······''
易知舟與他對視一眼,清冷的眸光中閃過一絲凝重:''松鶴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闫松鶴莞爾:“但說無妨。”
易知舟緩緩倒出心中所想,二人邊走邊說,夕陽的餘晖浸潤着彼此高挑的背影。
許久之後,沉重的話題漸漸接近尾聲。
闫松鶴忽然話鋒一轉:''臨淵,我想正式登門拜訪易夫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忽聽此言,易知舟第一反應是有些别扭,可看好友那幅惴惴不安的神情,他又忍住調侃:
''怎麼,闫兄有膽子翻我侯府的牆頭,還懼怕走正門?''
語落,對面的闫松鶴果然面色發紅,憋了半晌才出聲:''臨淵,口下留情啊。''
易知舟臉上的笑容一閃而過,轉而是深深地擔憂,他直言道:''闫兄,眼下家母尚不知你與柔嘉的事,待我先向她透透口風,她若是允了,你再登門也不遲。''
易知舟的想法很簡單,他不想母親受到驚吓,也不願好友受氣,所以隻能替他們從中調和一二。
可闫松鶴的想法不同:''臨淵,我知這是你的好意。可我擔心若是你提前告知了易夫人,她一口回絕了,我豈不更加被動?''
有些事情必需一鼓作氣。
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們都懂。
易知舟哭笑不得,無奈的反問他:''非要眼下登門嗎?你就那麼想娶柔嘉?''
闫松鶴鄭重的點點頭:''拜托了臨淵,我心急如焚,天地日月可鑒!''
在易知舟回來之前,他幾乎夜夜翻武安侯府的牆頭,有情人愛比金堅,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實在煎熬。
易知舟與闫松鶴相熟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毛躁。
哪裡像雲遊四方的隐士?分明像個毛頭小子!
*
入夜,武安侯府。
易夫人與女兒一起在小佛堂誦經,瑩瑩月色落在庭院裡,勾勒出草木葳蕤的光影。
易知舟獨自枯坐正廳内,他的手邊是一碗已經涼透了的茶水。
許是近日心中記挂了太多事情,那向來俊朗的眉宇間已然刻出一個明顯的川字。
九兒還在等待自己的消息,她雖然沒說,可他也能猜到如今她在宮中的日子不好過。
他忽然有些後悔,若是當初沒有拒絕武帝賜婚,如今他便可以盡快迎娶她,無論八皇子之事是何定論,有賜婚聖旨,他都可以伴她脫離宮闱。
可世上沒有後悔藥。
凡事不可回望,眼下他隻能盡力斡旋。
隻有見到八皇子,他心中的種種猜測才能得以驗證。
''臨淵,你何時回來的?''易夫人與柔嘉齊齊走出佛堂,一眼就看見正在沉思的兒子。
易知舟起身:''剛回來不久,母親您誦完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