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禾就當沒看見,等這條過了,才下場喝水,曹澤正擺弄着鏡頭,溫知禾有些腼腆地問:“師父,我可以看看嗎?”
曹澤睇眼她,敷衍又不耐:“别在這礙手礙腳了,下一場馬上要開始了。”
曹澤是帶她的師父,但基本就沒教過什麼,就連先前承諾會将她介紹給導演,正式簽入工作室的事也沒下文。
溫知禾“哦”了聲,隻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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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十二點劇組才收工,溫知禾本打算趕公交的最後一班公交回民宿,但曹澤卻突然打來電話,需要她來一趟酒店門口,幫忙接洽明天要進組的藝人。
什麼累活瑣事不必要做的工作都壓在身上,溫知禾已經磨得沒脾氣了。
酒店兩側的暖光自下而上地亮起,外展的屋檐寬闊清明,立着一排碩大的酒店字母LOGO,這裡是距離影視基地最近的酒店,住房價格也高昂,劇組的藝人基本都住這兒了。
快到酒店時,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溫知禾三兩步踏上台階,濕漉漉的水漬從鞋底外洇了一地,也不好意思進大廳。
曹澤電話打來,問她人在哪裡,溫知禾如實回答自己已經抵達酒店門口,隻不過天空不作美,下起了大雨。
浩大的夜雨打斜潲落下,看起來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停,而電話那端的曹澤停頓片刻,卻說了句噩耗:“人可能今天不會來了,你回去吧,明天人來了再去接。”
溫知禾都要罵人了,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種時候才說,關鍵是她身上還沒有一把傘。
溫知禾輕輕歎口氣,也不知這場雨需要多久才能停。
庭前幾米外有一座三層高的大型噴泉,同樣有地燈打光,密密匝匝的細針落地,漾開陣陣漣漪。
就在這時,雨幕中一輛s680邁巴赫打雙閃慢慢行駛而來。坐車的人大概是這裡的貴客,很快就有酒店的人撐傘下去迎接,身形不似禮賓般整齊劃一,而是微微發福撐開西裝,應該是大堂經理。
車門外敞,經理不顧肩邊淋濕,谄媚着将傘身傾斜過去,溫知禾站在台階上,視野投擲而下,隻看得見黑色傘面下的挺括西服,修長的西裝褲。
豪車不算罕見,價值幾百萬的頂豪轎車的确值得注目三秒鐘,況且這位車主的身形實在賞心悅目,一米八是有,或者更高,肩寬臀窄健身痕迹很明顯,穿着品味考究又不張揚。
雨霧迷濛,經理與傘下男人的交談聲變得極輕,戴着耳機溫知禾無法當隔牆耳,打量的新鮮勁兒也過了。
她低頭撈起手機,将耳廓的音量調到百分之七十,堪堪淹沒落雨聲。微亮的屏幕裡除了是垃圾推送,就是那首《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歌詞停在歌名的界面。
這首歌有着無數的翻唱版本,不算小衆,但溫知禾鐘愛原版,律動的鼓點悠揚又不輕挑,很有古典的味道。
伴奏滑向高潮,歌手磁性又挺勁的聲音徹底推動耳膜——“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right.”
這是溫知禾最愛的一段,因為歌詞也因為曲調,即使她迄今為止并沒有對任何男人動心地問過“我是不是可以愛你”。
她的耳道沉浸在歌曲中,但随意一瞥的目光并沒有完全聚焦在此刻,因為她低垂的視線裡,闖入了垂感極好的西裝褲與黑色皮鞋。
在擡頭之前,溫知禾還以為是侍者在趕客,看清傘下男人清隽深邃的面龐時,她不由得陷入愣怔,像鏡頭被無限拉長到升格之中。
酒店廳前縱橫皆寬敞,他下車徑直前行會與她相隔三步遠,但男人不僅走到她身側,還停步垂眼看她。
是熟悉的面容,對方優越的皮骨與一個月前溫煦緩和的贊賞,都令人印象深刻,久久無法忘懷。
耳機裡的歌隻有三分二十三秒,最後一段高潮結束,人聲就從“Now That I've foud you stay”漸漸消弭,陷入沉靜。
雨一直下,耳機沒摘掉,溫知禾能看見他平靜的面容淌過一絲興味,雙唇在張合,卻并沒有聽清對方的話。
鬼使神差之下,溫知禾不由得摘下耳機去詢問,目光猶疑,聲線也帶着不确定:“不好意思,你在和我說話嗎?我沒聽清。”
其實做兼職溫知禾一直秉持着拿死工資的想法得過且過,可陪侍的客戶身份尊貴,她不得不拿起百倍精神對待,就連背景喜好也熟記得詳盡。
眼前的這位是賀氏恒川的繼承人,也就是一個月前,向她抛出橄榄枝承諾會給一份長期工作的人。
賀徵朝。
經理的身高無法匹敵他一米九的個子,不得已擡臂高舉黑傘,賀徵朝高挺眉骨陷入暗處,雙眼卻是幽深又明晰:“當然。”
配合她傾聽的側耳,他略一颔首,透着京腔,嗓音清醇:“除了你,在這兒應該沒有人可以與我叙舊,溫小姐。”
溫知禾有片刻愣怔,因為這番客套話。
她并不認為,像賀徵朝這樣的人會記住她。這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對對方、對自己最清晰的認知,畢竟“叙舊”一詞未免也太擡舉她了。
溫知禾能明顯感知到身側經理打量的目光,很顯然對方也是不信。
賀徵朝左手抄進西褲口袋,右手微揚示意經理收傘,并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溫和地詢問:“在等人?”
溫知禾不動聲色地調低下首曲目的音量,誠懇地回答:“不是,等車,我不住這裡。”
賀徵朝略一颔首:“打到了嗎?”
這裡屬于近郊,并不是很好打車。溫知禾微頓:“還沒。”
如果他當真心善,應該會給予她一把傘渡越這場雨,她有這個想法,但不能太過直白地求助,所以委婉道:“我住的民宿也就走一段路,雨稍微小了再走也沒問題。”
賀徵朝很紳士,一如之前的态度,并沒有詳細過問民宿具體位置,隻笑了下。
溫知禾沒記錯的話,他今年應該已經有三十二歲。年紀不算老成,卻也稱不上年輕,梳着側背,骨相輪廓明朗,即便沒有身世的加持,靠這張分外英俊的臉,也不應當直至現在都未婚。
思緒回籠,溫知禾為這種沒由來的分神感到可笑,他是否已婚,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這場雨也許會下很久,十二點鐘了,是深夜。”賀徵朝擡手指向腕表,那塊工藝精妙的表也确實展示在她面前。
溫知禾看了眼,擡起的目光有一瞬與他半空交彙,他耐心得像是位好好先生,善意提醒:“雖然我不知道你住的地方是否偏遠,但你已經停留在這兒,倒不如直接在這裡留宿一晚,走夜路不安全。”
如果有得選,她當然願意住在這裡。
溫知禾雙唇微張,剛要解釋,便見男人略一側身。
他深邃的目光并未從她身上偏移,浸潤了雨意的清透,有着一貫的溫柔:
“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住在這兒,我會免費讓人替你安排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