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沫折了花回去,就聽見坑洞中的人問:“反正我全身都濕透了,還不如給你自己撐着?”
她指的是那把傘。
短短幾步的距離,由于雨勢實在滂沱,回來半身濕。
裴沫端詳着手中的嬌花,然後仰頭望透着粉灰的天,道:“想到了,就做了。”
當時的雨很大,打在紙傘上仍可以感受到阻力,坑中的左卒還是以自己肉軀承受雨水,渾身濕漉漉,帶來的紙傘也壞得不成樣子。
裴沫沒想那麼多,給她遮擋一下也無不可。
左卒看樣子比被雨淋還要失魂落魄,她顧自喃喃:“為什麼是你?”
上頭的排摸沒有聽清楚,看着她這番樣子皺眉,不會是淋雨了然後受寒發熱開始說胡話了吧?她不懂藥理,唯一懂的還是那需要救治的,真真難辦。
外頭山石處理的時間不算短,尤其是天黑了,随着雨水落下的還有寒氣,就算是裴沫,半身淋濕如今也是受不得寒,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一低頭,便對上了左卒一言難盡的眼,好似有千言萬語落在腹腔之中,說不完。
站得久了,兩腿有些酸,索性就蹲下身去,共撐一把傘,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話說,靜默在兩人之間泛濫,卻又意外和諧。
持續到後半夜,裴沫有些困頓,一手撐傘一手杵着臉,半合眸子休息。
“小姐,您沒事吧?可把奴婢吓死了!”楊柳緊張兮兮給裴沫披上大氅,噓寒問暖,裴沫在她眼中跟瓷娃娃沒有什麼區别。
裴沫搖頭,看着被侍衛圍過去,吩咐楊柳,“楊柳,你帶着另一件給左卒披上。”
楊柳滿臉不解,被自家娘娘調了個身,推了一把,“左卒畢竟是一個女子,如今衣衫盡濕對她不利。”
剛爬上來的左卒還沒喘口氣,蓦然聽見這話,下一瞬,一件寬厚的大氅從天而降,将她籠罩其中,冰冷的水汽中開辟出一個狹小溫暖的空間。
掀開大氅,便是女孩撩開馬車上簾子,探出頭對她招手:“快來。”
左卒先是一愣,然後被楊柳拽着手腕往馬車上拖,一邊拖一邊碎碎念:“快些,小姐身子受不得風,莫要磨磨唧唧。”
還沒坐穩,手中就被塞了一杯熱茶,僵硬的手指逐漸被茶杯上透出的暖意融化,蜿蜒爬進袖子,暖了整個人。
楊柳撇開視線:“快喝,喝了回去給小姐配藥。”
她這借口找得實在不走心,明明自己今早才方配過藥,左卒端着茶盞輕呷一口,垂眸看着淺青的茶水,心中納罕,“這是什麼茶?”
“臨南那頭的長茂茶,怎的了?”裴沫看她嘬了一口就沒有再動,以為她不喜,“出來着急,沒有帶别的。”
左卒搖頭,語調輕輕,“隻是許久,沒有喝過這麼甜澀的茶了。”
楊柳捧着臉,滿臉不可置信:“這茶是奴婢親手泡的,長茂回味甘,就算多加了一點,但怎麼也不至于甜吧?還澀口?!”
端過茶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下肚咂咂嘴,“還是之前的那個味道啊?”
征求第看向自家小姐,希望不是自己的味覺出問題,“小姐,真的澀口嗎?”
裴沫搖搖頭,無意中給楊柳減輕了壓力,女孩道:“還是和之前一樣,左卒可能不是很習慣這種茶,下次可以帶一點其他的嘗嘗。”
楊柳醍醐灌頂,左卒自烏塗氏來,口味不一樣也是沒辦法的事。
“行吧,下次可以帶龍井,那個可是聽說很是珍貴呢。”楊柳顯擺自家小姐,分外得意,“我家小姐可是聰明,在離宮前帶出來一大……”
她的話沒有說完,及時被裴沫捂住嘴,女孩笑得格外陰沉,讓楊柳住了嘴。
外頭馬車颠簸,直到長尾村附近,才稍稍平穩了點,馬車上的人昏昏欲睡,等停在院子門口,才驚覺外頭雨已經停了。
天邊也烏雲散了大半,還有幾坨就那麼堆積在頭頂。
一會的長尾村的小院子中,左卒飛速下了馬車,帶着自己上山采的藥材,往偏房跑。
“我先去熬藥。”
原本不太利索的腳,如今徹底好了,裴沫看着那飛騰的腳步沉思,楊柳也是一臉驚奇:“欸,不适腿扭了嗎?”
她倏然一叫,“回來的時候好像……”她終于反應過來左卒被她拉着腳步靈敏。
左卒活蹦亂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裴沫處了馬車也沒有長時間看,“楊柳記得給她安排用膳,莫要一熬藥就忘記吃飯了,太傷身體。”
她之前就發現了,左卒平日裡起的晚,睡得也晚,偶爾楊柳起夜的時候,還能看見她房裡燈火通明,可見是她還沒睡。
也問過她,左卒隻是随意擺擺手,“沒事沒事。”
“你自己便是醫官,知道怎麼樣診治,身體是最重要的。”
左卒附和,陽奉陰違事情她做的多了,夜半三更照熬不誤,後面逢人問起便說醫者不自醫,一天三餐隻吃兩頓。
這樣下去遲早垮了身子,偏偏當事人還不當一回事。
這日不過剛用過午膳,左卒跌跌撞撞跑來,滿身灰,鼻尖和左臉還有草木灰,臨近裴沫挺住腳,躊躇不前。
她這樣子實在惹眼,随便一想便猜得七七八八。
“藥好了?”裴沫問。
左卒磨磨唧唧點頭,雙手背在身後十分不願意拿出來。
她擡頭看向女孩兒,猶豫問道:“如果改變了很多很多,也有可能會失去性命你還願意嗎?”
她這話中的意思很難不讓人想多,兩人視線交彙對視了三秒,還是左卒頂不住率先移開了視線。
“我說着玩玩——”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