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楚睜開眼睛。
周遭是一片刺眼的光芒,嘈雜的人生如潮水一般褪去,他對上了一雙雙欣喜的眼睛。
哦。
他想。
這是他的記憶。
作為進化派當年成功存活的幾個實驗體之一,謝楚最初的确是在期盼與欣喜中降生,想想還有些諷刺。
作為一個小人造人,謝楚是從人工子宮中出生,沒有什麼歡迎的儀式,因為他還有上百個兄弟姐妹等待着進化派的人去接生。他被放在一個保溫箱,推進一個狹小的房間。
那裡便是他度過整個童年的地方。
他的童年實在沒什麼好回憶的,實驗,實驗,還是實驗,除了傷痛,沒有其他。
也許正因如此,留給他回憶童年的時間并不多,畫面一轉,他長大了些。那時候他已經到了甯教授的實驗室,高挑的女人帶着一副無邊框眼鏡,好奇的戳了戳他的臉蛋。
“正好。”她面對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這是我兒子的舊衣服,你先湊活一下嗷,沒事,你放心,這件衣服他一次沒穿過,嫌我買的不合人家心意。”
那是謝楚第一次聽到甯彬。
衣服很合身,面料柔軟,版式精細,謝楚看上去沒什麼毛病。但是第二天睡醒,他就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對甯教授說:“那個衣服不好看,怎麼可以給人家穿我不喜歡的衣服?”
“難道還給你喜歡的衣服嗎?”甯鴻雁哭笑不得,“兒子,求你,給媽一條生路ok?這是實驗室,不是換裝小遊戲,你把你這堆衣服給我收起來,謝謝配合!”
謝楚擡眼,看到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
彼時他正不情不願的收拾着椅子上的衣服,身邊跟着一個懵懂年幼的女孩,見到他看過來,男生眼睛一亮,扔下衣服就跑到自己面前。
他悄咪咪的說:“你要是覺得衣服不好看,和我講,我媽審美不太好。”
“我聽見了!”甯鴻雁遠遠的說。
很久以後,謝楚才察覺出當初那套紅綠相配的衣服确實有那麼點審美缺失,甯彬的嫌棄也不是毫無來由。上天給了甯鴻雁教授聰明的大腦和絕頂的美貌與S級的能力,所以确實得用什麼來平衡一下。
謝楚輕輕的笑了。
小時候的甯彬就漂亮的像個洋娃娃一樣,他被養的很好,活潑,開朗,特别愛笑。偶爾帶着妹妹調皮搗蛋,然後躲到自己這邊試圖逃脫甯鴻雁的制裁。
夏天的時候,甯彬帶他偷溜出去到花園摘花,在雪白的鋼琴上落下一溜漆黑的小手印。冬天的時候,兩個人偷摸去玩雪,結果第二天雙雙感冒,喜提醫院三日遊。這樣的事情很多,多到讓謝楚幾乎忘記,這僅僅是一年的時光。
有時候他回想,如果甯鴻雁沒有車禍離世,甯彬還會走上現在的人生道路嗎?他會是什麼樣子的?
但人生沒有如果。
記憶後移,甯彬從自己的人生中離開。他因為甯鴻雁的離世被聯盟塔帶走,在一處封閉型研究院長到16歲。那段時間,他的生活兩點一線,身邊的研究員一直在變動,除了訓練,他沒有離開過實驗室。
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他的童年。
那是一種幾近窒息的無力感。
随後緊接而來的,便是情緒崩潰。他的精神域被确定無法複原,沒有精神體的哨兵就是一個定時炸彈,随時都有可能爆炸。顧忌這一點,聯盟将他送回中心城,讓他按照正常人的軌迹上學,工作,交友,試圖穩定他的情緒。
所以他又遇到了甯彬。
忘記以往的甯彬早沒有了童年的活潑天真,他身上壓着沉甸甸的使命,是他必須要完成的任務。隻有偶爾情到深處,他才有所松懈。有的時候,謝楚都覺得甯彬要撐不住了。夜裡疲倦的眼睛和無法言說的話語,他們隻有相擁而眠。
謝楚閉上了眼睛。
回憶到此為止,四周回歸空白。
“謝楚。”
他回過頭,看到曾經在進化派基地看到的那些人。
“對不起。”他們說着,對他張開手,“是時候了。”
“你本來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謝楚站在原地,扯出一個諷刺的笑。
“那為什麼要創造我呢?”他問。
“是我的執念,對不起。”那人說,他好像是湯涞,又也許是别人,“我本以為,自己可以帶着人類進化,是了不起的造物主,是先驅,是上帝。到頭來,隻是小醜,被人利用而不知。”
“你是最後一個,”他說,“你死了,一切回到原點,重新開始。”
可以嗎?
謝楚想。
如果一個人的死亡可以将這一切的一切都扼殺在搖籃中,那他甘願離開。
可惜,這不可以。
他的死亡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過去的時間就是過去,從來沒有什麼原點直說,如果回溯時間,那過去即為未來,一切還是未知數。
但謝楚還是看向他。
“我想問你一件事。”謝楚走向那人,“我一直很好奇。”
“你為什麼後悔?”
“是因為發覺錯誤?還是後悔沒能成功?”
那人的臉色幾經變化,見他如此,謝楚也沒什麼好說。他轉過身,正要離開之際,被那人死死拽住。
“你不能走!”他失控的大喊,“你存在,就是我罪大惡極的證明!”
“給我一個機會吧……”他喃喃道。
謝楚諷刺的笑了。
原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錯誤的。
“是我的錯,我不該輕信那些人。可是,我也隻是想要人類更好,”他說,“我從來不是一個被人看好的科學家,甚至,不能說是科學家,這是我畢生所願,我唯一的研究……”
“謝楚!”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那人的話,他的身影和周遭景象潮水般褪去,謝楚循聲望去,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謝楚,你快醒醒!”
“求你了!”
感官的觸感逐漸變的真實,沉重和疼痛讓謝楚一時間呼吸不暢。眼皮很重,重的好像摻着鉛塊一樣。
他掙紮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甯彬通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