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正是新舊朝更疊，趙瑛将成為我認可的侍者，為新一任君王引路。”

“可她還是個孩子，卷入朝堂的鬥争，一旦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因此喪命。這會是趙瑛的結局嗎？”罕答問。

神告訴他：“将她的生命獻給這個即将繁榮昌盛的王朝，不失為一件正确的事。”

罕答從睡夢中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就如同此刻，他在大雨中淋得渾身濕透一樣。

他不是第一次在夢境中聆聽神啟，可是沒有一次帶給他的觸動像這次這樣大。哪怕是十七年前葛國國滅，他不過也是順着神明的旨意，選擇了商國的國主成為新侍奉的君王。

可是這次不一樣，這一次聆聽，他的整個身心都是拒絕的。

他不想讓趙瑛卷入混亂，不想讓趙瑛丢掉性命。

她還那麼年輕，還沒有見識過這個世界的絢麗，她有一顆被保護得很好的白玉一般純潔的心靈。這樣一個孩子，在十幾歲最美好最絢爛的時候死去，令人多麼不忍心。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生出這種憐憫。

他和蔚昭都是大神官，都是掌握着真正通神的天賦的人。

他能聆聽神明，蔚昭能傳達神明。他們是神靈的耳目喉舌。

但他們兩人最大的不同在于，蔚昭從來都憐愛世人，憐憫一切弱者，而罕答從未生出過這種憐貧惜弱的本心。

在他看來，所有人不論是上位者抑或下位者，強者抑或弱者，他們都是天生天養生活于世，神讓他如何，他便該如何，如果想要違背神靈指定的現狀，就成了一種罪過。

讓強者憐憫弱者本就是一種違背自然、違背神明的本意的事。如果要讓所有的高低上下、強弱貧富都成為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那麼神明為什麼要制造出這些不同？

蔚昭贊美那些對不幸的弱者報以同情、施以援手的行為，但罕答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同情弱者會使他産生羞愧，從而無法平靜地繼續侍奉神靈，那便違背了神給予他生命、讓他長久地存在的本意。

趙瑛是第一個讓他産生了憐憫的人。

如果那種感情是憐憫的話。

他不想讓她死，不想讓她經受會讓她感到痛苦的事情。

所以在雷雨來臨之前，他站在了第二神殿後院的房間裡，與神明交涉：我不想她陷入權勢的漩渦中，我不會讓她入選神女，請神明降下天罰于我。

頃刻間，一旁的枯樹忽然遭到雷劈，火勢即刻帶到房間裡把整間房裡的木結構全都燎着了。

罕答也不逃，認罪一般躺在地上，準備接受神明的處罰。

*

趙瑛冒着大雨趕回行宮，手臂還受了傷，鄭妘幾個姐妹都着急忙慌，宗姬急急地拿來宗氏的靈藥，要她趕快吃下一顆。

換下衣服之後，趙瑛看着傷口，慶幸自己穿的這件新衣極為繁雜，衣袖雖然燙破了，可是皮膚沒有破皮，隻是燙紅了半個巴掌那麼大的一塊，起了幾個指甲蓋那麼大的水泡。

鄭妘有點想哭：“這樣大的傷疤，要在接下來十五天的時間裡消掉怕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下一次擢選不能通過怎麼辦？”

“選不上神女，以後就不能留在王都了。”姜婵皺起眉，“早知道不要去祭祀了，不去神殿，也不會受這一遭罪。”

“沒事，不管在哪過，日子都沒影響。當不了神女，我還能當老闆，當作坊主，當獸醫，不怕沒前途。”趙瑛說：“都回吧，回去好好休息。”

幾人被趙瑛哄走之後，她叫趙真去打盆井水來，讓她泡會兒冷水。

趙真剛要走，趙飛翔從窗口飛進來，兩隻爪子奮力抓着個繩子，繩子底下吊着一個拳頭大小的罐子。“别忙活了，塗這個吧，我去罕答那裡給你弄來的藥膏。”它小心至極地降下來，把陶罐穩穩當當地放下。“我就說罕答那小子有好東西。”

*

西都的第二神廟被旱雷引燃，這件事當晚就傳到了東都的王宮之中，王宮裡衆說紛纭。

第二天的朝會上，不知道誰說這是神怒，商王當即決定，立刻召集王室成員會議，諸位皇子、在東西兩都的諸侯王、在朝中擔任神職的官員，即刻前往東都，進宮參加會議。

朝會一直延續到午後，直到最有聲望的大神官罕答表示：“陛下，神廟焚毀确實為神明意願顯靈。我願長跪祖廟一夜，以此祈求祖先神靈的原諒。”

商王應允，朝臣這才安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