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想找到真正的目标,隻會哀歎的家夥是做不到的。”
“不要忘記今天說過的事。”
飛馳的電車上,和臨别前車窗邊的迹部景吾所說的話交替回響。
聯想到停放在車庫裡根本就不曾開出去過的「路上故障」車輛,還有“這不是親自送你回家了嘛,我看你們進展挺順利的”,牧野凜華愈加心煩意亂。
“凜華,方便讓媽媽進來嗎?”慣例的三聲敲門聲,門扉打開後,是媽媽面帶關切的微笑。
她的情緒瞞不過母親。
“哥哥剛才也是在關心你,他沒有惡意。”見女兒一聲不吭,母親繼續柔聲道,“小時候他最喜歡帶着你玩,連知樹都吃過醋,隻是現在都長大了,關心的方式可能有些不适應,你别介意。”
“或許吧。”
或許很久以前,她和兄長的确有過親密無間的歲月,但正如母親所說,彼此都不再是純真無慮的孩童,她也幾乎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開始,哥哥慢慢長成了現在兄長的模樣。
“願意和我談談迹部君的事情嗎?難道是他存在讓你無法忍受的地方,你心底才如此抗拒這件事?”
到底給母親瞧出來了。
“不,和迹部君沒有關系。”她擡眸,母親保養得體的臉龐難以尋覓歲月風霜的痕迹,唯有眼下關切的神情暴露了爬上眼角的幾絲細紋。
她和母親長得多像呀,以至于一同外出時「牧野夫人和牧野小姐看起來簡直就像姐妹」這樣的恭維也頗有誠意。年邁的外祖母眼神不濟,偶爾會錯認兩母女,之前還曾發生過指着母親研究生畢業照片喊“凜華”的事情。
保存良好的照片仍未褪色,母親和同窗菱見阿姨挽手并肩,神采飛揚的模樣,與此時的她除了五官外幾乎判若兩人。
而今那由京都大學授予的畢業證書已被束之高閣多年,憑借自身的努力接過碩士學位證書的母親,卻在換下學位袍後不久披上了婚紗。菱見阿姨則從性格到經曆都與母親形成鮮明的對照,畢業後單槍匹馬鏖戰至今,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律師事務所,一度讓凜華産生國民戀愛喜劇偵探漫畫中的妃律師是以她為原型創作的錯覺。
生活重心的偏差沒有沖刷去她們的情誼,在家族社交需要外,菱見阿姨是母親來往最密切的人,甚至引起了父親的不滿。
或許是擔心奉行獨身主義、事業至上的菱見對妻子乃至獨女帶來不必要的影響,他幾度明确表達希望妻子将對外交際全身心轉移到親友和與合作對象上,而這也是性情和順的母親為數不多的與丈夫意見相左卻堅持己見的事情。
凜華參與過她們的幾次聚會,從菱見阿姨的角度來說,父親的擔憂實屬多餘,她從未規勸或引導母親改變現狀,對凜華,她也不曾多說什麼。除了回憶青春往事,二人的話題也多是着眼于生活日常。
關鍵在于,交流過去和現在,是菱見阿姨與他人對話的龐大素材中的一小部分,隻是放在母親身上,這是她和昔日同窗目前共同話題的絕大部分。
有時凜華會不由自主地思索,母親在和菱見阿姨會面中發自内心的笑容,是否有一點點,是出于對人生另一種可能的向往和憧憬呢?
因此,在畢業相冊重新回歸儲物櫃後,她追問過母親,這樣就可以了嗎?
牧野夫人洞悉了女兒的心意,她将凜華垂下的發絲整齊地拂至肩後:“你想問我是否後悔,對嗎?”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她的答案在凜華心中久久回響。
“我樂于尊重個人選擇,隻要你和你母親一樣打從心裡接受它。”得知凜華未來的婚姻安排後,菱見阿姨如是說。
和母親一樣,自己以後會和母親一樣嗎?這個念頭最先給凜華帶來的不是迷茫,而是恐懼。
家庭圓滿、生活優渥并不能為母親帶來菱見阿姨那樣的生命力,受困于婚姻和家庭的母親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亦或者她心裡明白,卻勸服自己比起周圍的大部分婦人要順心得多,她所做出的犧牲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離開房間前,她握了握女兒的手:“無論何時,我都希望你能幸福快樂地生活。”
母親愛着她的孩子,凜華從未懷疑母親對家人的愛,但她更願意看見菱見阿姨那樣的笑容出現在母親臉上。
母親和父親的婚姻始于愛情尚且如此,沒有感情基礎、家庭背景也存在不容忽視的差距的話,又會怎樣呢?
她無法對這樣的設想樂觀起來。這些想法也隻能自己苦惱罷了,像父親這樣出身富裕,沒有嚴重不良嗜好、也不曾出軌或有暴力行為,在社會的評價體系裡已是公認少有的模範丈夫。而迹部景吾毫無疑問,更是在此之上無可挑剔的擇偶人選。
因此,凜華理智上很能明白母親為什麼一再囑咐自己要好好把握。隻是,菱見阿姨那句淡淡的“打從心裡接受它”令她如鲠在喉。